顶点小说 > 再世权臣 >335 第333章 雨欲来风满楼
    寅时将尽,东方未明,郊野的漫山草木笼罩在一片深海似的靛蓝色中。

    通往京城的山路上,马蹄声劲急,一队飞驰的缇骑穿林踏露而来,为首的正是锦衣卫指挥使沈柒。

    前方山路中央忽然亮起一点灯火,隐约照出个站立的人影。沈柒下意识地伸手拔刀,却听对方遥遥唤了声:“沈大人。”

    沈柒听出了这个声音,放慢马速近前看清人影,果然是御前侍卫褚渊。

    “你为何在此?”沈柒问。他知道这个黑炭头的分量,虽说官阶不高,却是景隆帝真正的心腹死士,甚至比手握精兵的腾骧左卫指挥使龙泉更得信任。景隆帝假死之事,知道内情的不过寥寥数人,褚渊则是御前侍卫中唯一的知情者。

    褚渊答:“我来拦你,也来迎你。”

    “迎我去何处?”沈柒问。

    褚渊那黝黑的、其貌不扬的脸上,露出一个微不可察的笑意:“沈大人,请随我来。”

    *

    “七郎回京了?什么时候的事?”苏府门口的屋檐下,苏晏抖落伞上的雨珠,感到有些意外。

    苏小北一边拿干棉巾擦拭他身上的水痕,一边答:“前日上午。我也是今日采买时偶遇了沈府的小厮,才听说的。”

    苏晏除了意外,还有点不是滋味:好哇,办个案一去好几天,回京也不来见我一面,托人递给信儿都没有,就这么直接回家去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转念一想,怀疑沈柒是不是办案时受了伤,为了不让他担心,故意瞒着。苏晏忙叫住了正在卸辕的马车,打算去一趟沈府探望探望。

    沈柒没有受伤。

    苏晏上门时,见沈柒穿了身初夏的青布贴里,体态矫捷得很,只是眉宇间似乎比平日更多了一缕郁气,在瞧见他的瞬间隐没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

    “屁!前天回的也好意思叫‘刚’?那我前年还刚满十八呢!”

    “你可不就是刚满十八么?”沈柒道,“再过八十年也一样。”

    苏晏板着脸,最后没绷住,笑了起来。

    沈柒把他拉进怀里亲了又亲。两人絮絮地聊了半晌正题与闲话,有时前一句公事后一句私事也不觉得混错,彼此心领神会足矣。

    苏晏得知沈柒从西南方向回来,就问:“那条道离风荷别院不算太远,你有没有替我去看一眼皇爷?”

    沈柒曾答应过他,若是外出路过、行动隐蔽时,就顺道看看景隆帝的情况,毕竟苏晏如今身居高位,京城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做很多事都不方便。

    “看过了。”

    “皇爷情况如何?”

    沈柒把他搂得更紧,垂下眼皮,语气平淡:“老样子,并没有清醒的迹象。”

    苏晏难掩失落:“其实我前两天的半夜刚去看过,的确……唉,明明上个月前感觉他手指动弹了,怎么又毫无进展了呢。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醒……”

    沈柒安慰道:“所有人都尽力了,剩下的只能看天意。对了,这段时间你最好不要再去风荷别院。”

    “为什么?”

    “我碰到了褚渊,说是近来似有不明身份的人在附近窥探着什么,他担心暴露了皇爷。为了以防万一,这几个月你先别去,还有今上那边,你也给他提个醒。此后皇爷的病情若有变化,应虚先生会传信给我,我再转交与你。”

    苏晏担忧地皱起眉,点头道:“我知道了。放心,贺霖也不是个轻重不分的人。”

    贺霖……沈柒被一股突来的牙酸击中,暗中把拳头捏了又捏,方才忍住恶气。

    要不要告诉他?苏晏想。

    要不要告诉他?沈柒想。

    两人相顾无言地对视几秒,同时挪开了目光。

    话题一下子冷场了,沈柒隐隐有些烦躁,苏晏则是有些坐立难安。如此莫名尴尬了片刻,苏晏起身正待告辞,沈柒一把将他拽回来,按在圈椅上——既然不好说话,就好好办事吧。

    此时此刻,风荷别院中的一处静室内,褚渊跪坐在垂地的帘幕前屏息等待。

    过不久,从帘幕下方的缝隙里,一张对折的纸条被悄无声息地推了出来。

    褚渊拿起纸条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两行字。

    字迹十分生疏与吃力,即使用的是类似现代硬笔的、更易于书写的双瓣合尖竹管笔。刚开始的几个字尤其显得笔画扭曲,犹如出自握不住笔的幼童之手。

    褚渊有些心酸,看完纸条,用身旁的烛火烧成灰烬,叩首后起身离开静室。

    他在门外遇见正在等候的陈实毓。褚渊动了动嘴唇,一时不知该交代、拜托些什么——无论他们交不交代、拜不拜托,应虚先生都已经秉持一颗医者之心极尽所能。

    陈实毓微笑着朝褚渊点点头,说道:“褚大人去罢,这里交给老夫。”

    褚渊向他抱拳,深深躬身:“圣躬就全仰仗先生了。”

    *

    “治病”的一夜过后,朱贺霖总想找机会与苏晏独处,琢磨着怎么敞开心扉好好沟通一番,进而让对方接受自己的心意。

    可惜苏晏恪守当夜的约定,出了殿门后两清,再碰面就完全一副君臣和礼、公事公办的态度,倘若用后世的话说,大约就叫“拔*无情”。

    朱贺霖一连碰了几鼻子灰,再怎么满怀热爱,也难免被冷水浇得透心凉。

    富宝不忍见他苦恼,出了个不厚道的主意:“奴婢找个由头把苏大人约进宫赴宴,哄他喝御酒‘寒潭香’。那酒清甜好入口,后劲却大得很。到时奴婢把殿门一锁……后面就看皇上的本事了。”

    朱贺霖笑骂:“什么下作的招数,亏你说得出口!”到底听了有些心动。

    他与苏晏少年相识,彼此秉性可谓知根知底,一方面暗恨这厮勾三搭四、全无节操;一方面又觉得对方风骨藏在风流中,真踩了底线搞不好要玉石俱焚,矛盾得很。

    富宝谢了罪,又笑嘻嘻道:“奴婢虽是无根之人,但也知道情之一事没道理可讲,分分合合还不都是看当下的感觉。苏大人就算再硬气,皇上多使些水磨工夫,磨着磨着,兴许就磨化了。”

    朱贺霖拿盘子上的贡果砸他,富宝笑着躲开,退出殿去。

    大殿角落里,梨花与海棠缠咬成一团。不知是不是欺压同伴过头终于遭到反击,梨花发出一连串尖叫,听着很有些凄厉。朱贺霖吓一跳,怕爱猫受伤,几步赶过去想分开两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