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再世权臣 >134 第132章 他绝对不能死
    “阿勒坦……死了?”

    苏晏脸色震惊,一页御笔亲书的密谕从指间飘落于地。

    他向后趔趄半步,随侍的荆红追立刻伸手扶住。

    “苏大人?”接到六百里急递,前来传谕的褚渊关切地叫道。

    苏晏抬起手指制止了对方,顺势坐在圈椅上,喃喃:“别说话,我得清一清脑子,让我想想……”

    他用一只手掌覆住眉眼,拇指与其余四指扣住两边太阳穴,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慢慢梳理思路——

    阿勒坦被飞针所伤,身中奇毒“边城雪”。

    按照严城雪的说法,这毒烈性无比,中毒者本该在两刻钟内身亡,阿勒坦却不知因何撑过了两个多时辰,许是因为体魄格外强壮。

    我去帐篷探望阿勒坦时,正逢他最后一次毒发。凶险万分之际,我掌心伤处的血不慎染到他腹部的刺青,随后他那口将断之气又奇迹般被吊了回来……而我在那瞬间似乎受到他身上涂抹的圣油气味的影响,出现了极短暂的幻觉,感觉那枚神树刺青……活了?

    是不是因为刺青颜料中含有秘药成分,遇血激活,深入渗透体内,对毒性产生了更大程度的克制作用,才使阿勒坦死里逃生?

    出于现代人的科学认知,苏晏推测出这样的可能性。

    即使在前世的现代社会,北方萨满教的古老与神秘他也略有耳闻,据说巫、医一体,还能与自然万物通灵。

    如果那枚刺青,是瓦剌部族的巫医长老留给阿勒坦的保命之物,那么其药效就不该仅是昙花一现,至少也要吊着他的命直至回到部族。

    阿勒坦被护送着离开清水营时,生命体征还算稳定,那么问题就可能出现在半路上……

    难道是那个叫“沙里丹”的方脸汉子背叛了阿勒坦?

    不,这群瓦剌护卫对他们的王子忠心耿耿,说到“黄金王子”,眼中崇拜的光芒做不了假。

    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半路遭到劫杀,与那个被称为“黑朵大巫”的诡秘黑袍人脱不了干系。

    我明明事先提醒过沙里丹,小心回程路线泄露,建议他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据守城将士回报,他们也的确是兵分两路,大部分瓦剌汉子护送着王子的空马车先走一步,作为吸引暗敌的幌子。

    或许暗度陈仓的那几个人也被黑朵发现,最终还是没能逃过追杀,而昏迷不醒的阿勒坦……

    苏晏心悸得厉害,不自觉地按住了胸口。

    荆红追见状,手掌贴上他的后背,缓缓输入一股柔和的真气,在肺腑间运转,化瘀顺气。

    苏晏长出一口气,脸颊恢复了些血色,问褚渊:“朝廷是什么时候得到消息的?”

    褚渊答:“就在七日之前。瓦剌汗王虎阔力的国书送至我朝,称其长子昆勒王子被大铭官员,以极卑劣的手段谋害,要求皇爷交出元凶,并给他们全部落一个交代,否则将起复仇之兵,向我朝讨个公道。这封国书措辞强硬,在朝堂上引发了轩然大波。”

    七日前……离阿勒坦离开灵州,已过去近三个月。

    从时间上看,阿勒坦的确是在回程半途遇害的。死讯传到瓦剌本部,虎阔力派人去灵州清水营打探情况,再递交国书给我朝,差不多也要三个月。

    在阿勒坦被送走后,关于这桩谋刺案,以及严城雪、霍惇的涉案嫌疑,他已飞报天子知晓。

    皇帝也曾私问他:你身处其时其地,当知前情后事,认为凶手是不是此二人?

    苏晏斟酌后答:严霍二人虽有动机,但并无定罪的铁证。此案疑点重重,背后或有黑手拨弄,所图谋者令人深思。

    皇帝批复道:先软禁。朕已着陕西提刑按察使密查之,你交接完案情,继续办你的差事。

    故而苏晏离开灵州时,不但严城雪被关了禁闭,就连霍惇也被赶来的按察使圈在营堡中,不得外出一步。

    那时候,他也去禁室中见过严城雪一面,对方虽然容色憔悴,但精神状态尚可,并按照之前承诺的,想方设法调配解药。

    反倒是霍惇无法接受,把门锁砸得砰砰响,一直在大声叫屈,说他没有谋刺阿勒坦,老严更没有。只要放他出去,他挖地三尺也会把那个黑朵大巫抓回来,为自己洗冤。

    然而,即使将清水营闭城大索,也找不出那个黑袍萨满,他就像一片象征着厄运与不祥的烟雾,来无影去无踪。

    苏晏用冰凉的手指捡起地面上的密谕,继续看。

    皇帝将瓦剌欲为其王子复仇之事告知他,目的是为了让他远离灵州。“这并非单纯的刺杀案,恐是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阴谋,即使朕将严霍二人作为凶手正法,此事也未必就能解决。”

    苏晏的看法与皇帝不谋而合。

    这看似是个很简单的选择题——交出两名犯了法的官员任由对方处置,再赔偿一笔抚恤金,就能平息瓦剌的愤怒,继续商议联盟事宜。

    但实际上,这么做也就坐实了,阿勒坦的确是被铭国人以十分不义的理由杀害,这将严重损害大铭的声誉,并为将来的北疆局势埋下极大的祸根。

    “只有抓住幕后黑手,揭开其中阴谋,此案才能真正了结。倘若做不到,我朝或将面临与鞑靼、瓦剌同时为敌的局面。届时北防必定吃紧,战事将起,清河……只在平凉一带督理马政即可,不可轻临城下。勿违朕命。”

    苏晏的指尖在最后一句“勿违朕命”上划过,心底涌起浓浓的温暖与感动。

    景隆帝日理万机,竟还分心挂念他,特意来信叮嘱他不可接近长城边隘,唯恐他被战火殃及。这般情意,远胜普通君臣,怎不叫他感慕缠怀?

    苏晏收好密旨,对褚渊说:“皇爷的意思我晓得了。灵州那边如何安排?”

    “朝廷已另派将领,负责领兵之事。”

    苏晏颔首,又说:“麻烦褚统领帮我办件事。将我的手书带去灵州交予按察使大人,把严城雪、霍惇两人押送来平凉府。一来,我有话要讯问他们;二来霍惇在清水营经营多年,颇得人心,他不走,新任守将难免因此掣肘。”

    褚渊略一思索,道:“还是苏大人考虑周到,卑职这便去办。”

    褚渊告辞之后,荆红追皱起眉:“大人方才血不归经,是情志过激导致的气逆之症——”

    苏晏出言打断,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听闻噩耗,一时情绪激动,如今无碍了。我与阿勒坦毕竟相识一场,虽然相处时间甚短,但说话投机,也算是朋友。他不在了,我难免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