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再世权臣 >179 第177章 君臣有如夫妻
    坤宁宫在清理火场废墟,皇帝嫌相邻的乾清宫嘈杂,又搬回养心殿去住。

    苏晏进了内殿,见景隆帝坐在罗汉榻,正拈着棋子沉思,炕桌上摆着一副围棋残局。

    他刚要下跪,皇帝开口道;“免礼,过来。”

    苏晏见皇帝专注看棋局,神情果然平静,仿佛元宵夜城楼上险些失控的一幕不曾发生,心里也把不准对方是什么意思,便有些犹豫。

    皇帝用棋子轻敲了一下棋盘,“坐对面。”

    苏晏看着罗汉榻扶手上熟悉的龙纹雕饰,就想起不久前还被压在皇帝胸前,趴着奏事的情景,不由得耳廓发热,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半边屁股挨在炕桌另一侧的榻面上。

    皇帝示意他帮忙捡子。

    两人把黑子和白子分别拣进棋奁里。皇帝问:“会下棋么?”

    苏晏老实摇头:“围棋不会。”

    “换一副西洋棋,你陪朕手谈几局。”皇帝转头朝殿门处唤了声,“蓝喜。”

    “不麻烦蓝公公了,臣就这么下……下五子棋吧!”

    “五子棋?”

    “对,小游戏,规则很简单。”苏晏三言两句把走棋规则说了。

    皇帝点点头,说道:“开始罢。”

    苏晏让黑子给皇帝先下。皇帝不熟悉针对黑子的双三、活四、长连禁手,第一局苏晏轻易获胜。

    他平日里西洋棋赢太子像吃豆子,故而与天子对弈,也丝毫不顾什么“非但不能赢,更要输得巧妙”之类的潜规则,一个大跳二下去,直接宣布:“臣赢了。”

    蓝喜在殿门口垂手而立,听得眼角一抽。

    皇帝捡着黑子,“再来一局,还是朕先手。”

    这回几乎把整个棋盘都下满了,苏晏才觑到个空子,“臣又赢了。”

    蓝喜眼角又是一抽,恨不得把苏晏拎过来耳提面命——皇爷棋艺过人,从未有过败绩,你拿这么个不上台面的野路子去占便宜,也不怕惹恼皇爷要降罪。咱家入宫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像你苏清河这样,给脸不要脸,回头还摆脸子的东西!

    皇帝却笑了:“好,再来一局,还是朕先手。”

    第三局,皇帝对各种规则与走法已经成竹在胸,苏晏撑了几十目,输了。

    第四局,苏晏换了先手黑子,让皇帝执白,又输了。

    他不服气,黑白子轮着来,结果连输七八局。皇帝越发游刃有余,到最后每下一子都几乎不需思考,信手拈来。

    苏晏抓起几个棋子,洒在棋盘上,投降:“臣下不过皇爷,认输。”想想又觉得郁闷:“两边不在一个重量级上嘛,完全是碾压,以后也不玩儿了。”

    皇帝笑道:“是因为这五子棋的棋路简单。再怎么布局拆招,也不外乎‘未雨绸缪’与‘暗度陈仓’这八个字。”

    苏晏觉得对方话里有话,没敢搭腔。

    皇帝将一粒黑子投入棋奁,响声轻脆,“今日去太庙,怎又不穿御赐的大氅了?”

    苏晏咽口水的同时呛到,以袖掩面,狠咳了几声,“今日……不下雪。”

    “前几日雪下得大,你去北镇抚司,不是也没穿?”

    蓝喜低头,笑得眼尾和嘴角皱纹层叠,朝另几个侍立的內侍一挥拂尘,率先走出殿去。內侍们连忙跟随他退出,把殿门紧紧关闭。

    谁敢攀枝窃香,朕就折他的手。

    朕不动你,只动动你的那个人。

    苏晏想起皇帝警告过的话,后背几乎要冒冷汗,放下袖子,故作镇定道:“臣是去谈公事。”

    皇帝明知故问:“谈公事与你穿不穿大氅有何关系?”

    苏晏被逼得没法子,只好说:“皇爷御赐之物何等珍贵,臣不舍得在公务期间,或是与不相干的人会面时穿。”

    “小滑头,只会说得好听。”皇帝哂笑,“你玩的那点假公济私的小把戏,朕也懒得拆穿你。你觉得有趣,就继续玩。但朕再提醒你一句——”

    他朝苏晏招招手。

    苏晏无奈附耳过去,只听皇帝低声道:“记得闭门谢客。你要敢再开蓬门、扫花径,朕就把那不怕死的闯客给凌迟了。”

    一阵寒风吹过,苏晏不禁夹紧了屁股向后退缩,欲哭无泪道:“臣没有,真没有——”

    皇帝伸手,揉了揉他的耳垂,“对朕,可以有。”

    “皇爷,臣不是——”

    “以色侍君之辈,朕知道。所以朕不逼你。朕有的是时间,等你慢慢放下心防。”

    皇帝收回手,敲了敲棋盘:“端走。把桌面上的那些密函与舆图拿过来。”

    苏晏连忙起身,把棋盘与棋奁端到另一张桌面,顺道取来了皇帝要的东西。

    景隆帝示意他坐回榻上,打开其中一份密函,递给他:“你看看。”

    苏晏匆匆浏览,见是边关情报,说瓦剌使者尽数死在大铭,消息已传到瓦剌境内,虎阔力大怒,打算一面发檄文,声讨大铭欺凌友邦,一面召集诸部,厉兵秣马,不日或将挥军南下。

    “真要开战?”苏晏皱着眉,打开舆图比划,“瓦剌若南下进犯,河套地区必将大乱,宁夏、延绥等军镇压力顿增不说,恐鞑靼也会趁火打劫,再次袭击大同与宣府。”

    “朕之前那封密函,果然没能送到虎阔力手上,就连送信的密使都不知所踪。朕命清水营的夜不收暗中查探,在瓦剌本部找到疑似密使的尸体,被当做奸细杀死,悬挂示众。”

    “是虎阔力下令杀的?”

    “不,查探到了,是黑朵萨满下的令。而且据哨探回禀,黑朵如今是虎阔力最信任的下属,被封为瓦剌太师,出兵一事,也是他极力促进的。”

    苏晏吐出口气,指尖在舆图上从瓦剌到京城之间,画了一条线:“这半年多来发生的桩桩件件——

    “臣曾经推测,幕后之人在下一盘棋。

    “小爷也说过,以国土为棋盘,以势力为棋子,这个下棋的人很有魄力,也很可怕。

    “如今,这个人——臣暂且给他取个代号,就叫‘弈者’吧——所下的几条棋路,臣可以把它们都连起来了。”

    景隆帝颔首:“你说,朕听。”

    “一条是储位。豢养刺客,暗杀太子,未果之后又利用朝中官员间的派系争斗,煽风点火,意欲动摇国本。

    “一条是亲王。埋伏奸细于豫王府,利用其十年圈禁的憋屈与怨愤,扰乱其神智,欲诱使豫王对皇爷出手,哪怕不成功,也可以使兄弟离心,为下一步计划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