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再世权臣 >274 第272章 学的什么玩意
    十一月初一,新任命的南京礼部左侍郎苏晏苏大人,踏上了离京赴任的程途。

    从直线距离看,南京比陕西延安还要远,这次既然是迁贬,自然不可能再有天子亲卫的护送,于是苏晏找人牙临时招了二十名护卫。

    豫王倒是有心想把自己王府的侍卫借给他。

    可惜如今已不是开国初,藩王动不动就数万亲兵的年代了。

    自从景隆帝奉先帝遗诏削藩,经过逐年削减,亲王府的侍卫只有五百人的定额,还被朝廷所设的“护卫指挥使司”管辖,人员出入皆需登记、上报。

    故而豫王的五百侍卫在京城横行可以,想出京却是万万不能。

    豫王十分恼火,觉得皇帝自己不方便派兵护送苏晏也就罢了,就不能对他这个闲散王爷睁只眼闭只眼?回头朝堂上文官们骂起来,他一人扛还不行吗?

    苏晏安抚他:“无妨,我雇了护卫,都是会拳脚功夫的。”

    豫王嗤道:“牙行能雇到什么好货色,尽是些出身草莽的乌合之众!再说,万一里头混入了别有用心的人……”

    苏晏把嘴凑到他耳畔,低语几句。

    豫王微怔,勾起了嘴角:“行啊我的小乖乖,还懂兵法。”

    苏晏把街边买的芝麻大饼拍在他脸上:“乖个屁乖。我走了,债贱!”

    豫王接住大饼,用袖子抹了抹粘在脸上的芝麻粒,就着饼上的牙印咬了一大口,边嚼边望着苏晏上车离开的背影,眼里盛满笑意与离愁。

    苏侍郎的马车在二十名“乌合之众”的护卫下,于黄昏离开京城。

    入夜时,马车已至五十里外的京畿郊县,在一处荒郊野店投宿。

    半夜时分,一伙穷凶极恶的山贼洗劫了野店。新护卫们在不走心地抵抗之后,为保命做了鸟兽散,连剩下的佣金都不要了。

    苏晏所住客房里的床是空的。山贼们搜查马车,不见小厮、行囊与任命文书,只在座椅上发现了一枝万寿菊,从花蒂处被剪断。

    翌日清早,这朵断头花连同花梗一并盛在木盘上,出现在慈宁宫的桌面。

    琼姑跪地请罪:“太后——”

    太后猛地揉碎花朵,掷在地上,面色白里透青:“是谁走漏了风声?!”

    琼姑连连叩首:“此事是奴婢亲手布置,宫内无人知晓。那些派出去的侍卫也已全部拿住,正一一审问。”

    “且不说他是如何逃过一劫的,故意留下这枝花,分明是意有所指。”太后从盛怒中渐渐平复下来,思忖道,“他这是在警告我——他不仅知晓幕后内情,还很清楚我的习惯,只是不想揭穿此事,不敢公然得罪我,所以用了一招金蝉脱壳。可若我再出手,他也不会不留后招。”

    “好哇,年未弱冠就有这般心机,若是任他坐大,岂不更要在朝堂兴风作浪!”太后冷笑着一巴掌拍在桌面,“有我在一日,姓苏的小子就休想踏入京城半步!”

    此时此刻,太后口中姓苏的小子正身穿不起眼的平民冠服,坐在漕河的船上,拿着一根鱼竿垂钓。

    他没走陆路,走的是京杭大运河。从京畿的通州顺流南下,过天津、聊城、济宁、徐州、淮安……抵达扬州与镇江,再沿长江水路转向西,便是南京。

    夜雨初歇,深秋朝阳洒在周身,带来些许暖意。苏晏捉摸着水下传来的手感,当机立断收竿,一条肥美的黄金大板鲫在鱼钩上奋力扭动。

    “呀哈,至少两斤,有口福了!”微服的苏侍郎开心地叫起来,“小北,过来过来,趁鲜拿去做一锅鲫鱼豆腐汤……记得放点芹菜!”

    *

    “……死了没有?死了叫隔壁李屠夫过来帮忙解肉,我分他一条胳膊。”

    在硬物戳着腰眼的疼痛中,荆红追睁开了双眼。

    浊酒与宿醉带来的眩晕感还在他的颅骨内盘旋,荆红追想吐,但下一刻却鲤鱼打挺猛跳起来,随手抓起一根干柴直刺对方的咽喉——

    对方没有咽喉。

    准确地说,这人虽然站立着,却像把整个上半身向下方折叠、固定了似的,咽喉向内压在膝盖处,前胸紧贴大腿,后腰向上拱起,手脚也有些弯曲变形,竟是个比侏儒更佹诞与丑陋的怪人。

    荆红追手中的干柴刺了个空。

    怪人努力从膝盖处抬起一颗白发蓬蓬的脑袋,苍老干瘪的脸上露出了失望之色:“没死啊。”

    倘若苏晏在场,或许能认出对方得了一种名为“强直性脊柱炎”的不治之症,而且已是症状最为严重的阶段。

    但在这个时代的人们看来,这般形貌简直与妖魔鬼怪无异。

    荆红追盯着他:“你是人是鬼?”

    “是鬼。别人都喊我魏老鬼。”怪人道,“你压死了我唯一一只抱窝的母鸡。”

    荆红追转头一看,柴火堆上有只僵死不动的母鸡,又小又瘦,羽毛都快秃光了。

    他努力回忆,依稀记起昨夜自己用身上最后几枚铜板,在村头的茶棚里买了一坛最劣的酒,喝得涓滴不剩,然后晃晃悠悠地,不知走入了这个破败小村落的哪座茅草屋。

    “……我没钱赔你。”荆红追说。见对方又贪婪地打量起他结实的胳膊腿,补充了一句,“你再肖想我的肉,我就送你去做真正的鬼!”

    “没天理,没天理。”魏老鬼愤懑地叨叨,“我一天一个鸡蛋没了……你得每天下个蛋赔我!”

    荆红追漠然道:“说了身无分文。你这只鸡顶多值十文,等我赚点钱拿来赔你。”

    魏老鬼骂:“酒鬼!骗子!看你这身灰头土脸,哪里去赚钱?不赔我鸡和鸡蛋,就替我服徭役,去漕河挖淤泥!”

    荆红追没理他,拔腿就往破烂的篱笆门外走。

    魏老鬼把手里拄的枯木拐杖费力抬起,往他肚皮上戳。

    荆红追柴条还抓在手里,以柴做剑,随手一招“断羽绝鳞”去拨开拐杖头。

    他虽自散内功,体内再无真气,也发誓不再使用七杀营传授的七杀剑法,但基础剑招仍在,并且已达信手拈来、收发自如的境界。

    为了不误伤这个怪人,他只使了三分力。

    结果出乎意料,柴条飞了出去,枯木拐杖那满是污泥的、开裂的末端正正戳在他的肚皮上,把他顶得后退好几步,方才站稳身形。

    荆红追惊异地睁大了眼睛,打量面前这个自称老鬼的怪人。

    ——对方身上没有任何真气流动的痕迹,完全就是个普通百姓。

    荆红追皱眉,弯腰又拾起一根柴条:“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