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新顺1730 > 第七六一章 堂下何人状告本官(九)
    “我们盐户不冤,是垦荒公司冤。请老爷做主!青天大老爷!”

    到了审案的时候,并不激烈的流氓斗殴已经结束。面对着用断指的血写在白布上的巨大“冤”字,县令问出来了那句经典的“你们有何冤情”,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斗殴已经过去,整个过程几无波澜。一群专业的政治流氓,打一群不专业的政治流氓。顷刻间对面就做了鸟兽散。

    大顺在九宫山之后选择了妥协,保留了江南的很多“有活力”的面貌。

    而这里,曾经是县官在县衙审案,有势力的原告被告各自雇打行的人在县衙门口打架,县官无可奈何,全都惹不起,所谓【既审以后,布阵拦打,藐官法如弁髡】,官、法,就是个吊毛的地方。

    是朝廷特派的、正统的“巡抚应天”都能被人当街抽大嘴巴子,打人者飘然而去的地方。

    专业打行,党争市井打架,秀才这种地方议员流氓化,想想后世92年才取消教坊司制度女囚在军中乐园服役可减刑的某地,就可以粗略理解一下此时真实的流氓秀才配打行,到底什么样。

    县令对这种事压根不管,民不举,官不究。

    打死人再说打死人的,但他知道,这边的打行下手都有分寸,一般打不死人。

    这种事,县令见的多了,经验丰富。

    前朝就有诸多类似的事,如《五人墓碑记》故事,也是专业秀才、诸生先出面,质问来拿人的校尉咋回事啊,校尉反问这件事关你们秀才吊事?两边很快就动手干起来了,以至于“巡抚战栗不敢动”。

    县令对此习以为常,只要不打死人,便没啥大事。一般情况在审案之前,原告被告都是要在县衙前开干的,今天不过是干仗的人多了点而已。

    这么大的县,朝廷就给那点钱,也不给编制人员,靠基层秀才。基层秀才很多都是流氓头子,能维持县里运转下去、把税收齐就不错了,哪能什么都管?

    刚才县令的亲信全程围观了斗殴的过程。

    那群抬着天官地官牌位的支持垦荒的盐户们,先是吸引了大量的市民。

    然后流氓秀才用说书人的技巧,陈述盐户的生活苦难。

    随后在恻隐之心泛滥之际,由盐户转到了前朝的纺织业匠户封建义务制的相似之处,引发了以小工商业为主的市民共情。

    接着,直接诛心言论,说之前那些喊冤的盐户,是自己把草荡卖了,如今听说有圈地补偿,是以闹事想要要回契约而已。他们就纯粹一群刁民,你们不要同情他们。那我们这些盐户吃蛆虾酱,你们咋不同情同情我们呢?

    在迅速扭转了舆论后,专业的流氓剁掉了自己的一根手指,割掉了胸口的一大块肉扔进了香炉里。

    烧的滋滋冒油,肉香四溢。

    然后又用断指在白布上写了个大大的冤。

    借着这种自残的震撼,高呼要和反对垦荒的人不共戴天。

    不知道他是专业流氓的,都觉得这简直气冲霄汉。

    原本几天前还在那边的市民,此时全都转向。

    接着这群专业的政治流氓,就冲到了街上,阻拦那些反对垦荒的盐户,直接动手把对面冲散,围打了那些一看就不是盐户的对面打手和秀才。

    真正的反圈地的盐户毫无组织,瞬间败退散去,从城中逃亡而出,四散奔逃。

    支持垦荒的盐户一方大获全胜,然后在城中巡游两圈。

    前朝崇祯皇帝的哭临事件,让干这一行的明白了一个道理:辩论是愚蠢的,直接用打手打的对面不敢露头,那么自己就可以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因为大家都在谈抽象的仁义之类的王八犊子,抽象的东西,永恒的公平正义这东西,全凭一张嘴。

    既然不谈阶级的利益,不谈具体的利益,只谈抽象的永恒的正义仁德道义,那不就是谁打赢了谁说的算嘛,甚至满清打赢了都可以空谈这些抽象的扯淡。

    不过,这都是旧经验。

    这一次的与众不同之处,就在于,这些政治流氓们,提出了具体的利益,而不是抽象的仁义;具体到某个阶层的利益,而不是抽象的全体的仁政;具体到了生产资料所有制问题,而不是抽象的要施仁政之类。

    现在这些人大获全胜,控制了市井舆论,把该打的人打跑了,现在跑到这里来喊冤。

    却不是为自己喊冤,而是为垦荒公司喊冤。

    县令对这些流氓的做法,还是很满意的。

    这伸冤的目标是垦荒公司,而不是直接和那些反对圈地的盐户对立,这就让县令免去了许多麻烦。

    他也不急着审案,叫人把专业讼棍写的状纸呈上来后,慢斯条理地拖延着时间,他在等一些人。

    才拖延了一阵,就听着远处一阵号鼓声,随后有小吏传道:“节度使大人到!”

    看热闹的百姓纷纷让开,县令也赶紧整理衣帽,与县中小吏衙役等一并出去迎接。

    行礼之后,林敏道:“你自审你的,只要秉公办理就好。本官非来主审,也不是越俎代庖。”

    “该怎么审,就怎么审。”

    县令应下,自请林敏上座督查。

    待周边安静下来后,几名垦荒公司的人,还有那些手里有大量草荡契的场商,也被带了过来。

    原本按照上次的控告,这些垦荒公司的人是被告。

    现在这边的流氓打胜之后,反手一弄,垦荒公司的人成了原告了。

    而这些手里有草荡契的场商,则成为了一个尴尬的存在。

    县令先读了读实际上看热闹的百姓都已经知道内容的状纸,便问那些场商道:“圈地时候,垦荒公司找的你们,说你们手里有草荡契。完课印串等,一应俱全。你们自愿接受圈地补偿之款项,此事当真?”

    这些场商听到“自愿”二字,心里只想骂娘。

    心想什么叫自愿?

    我们要是不自愿,兴国公就要查我们办私盐的事,我们倒是不自愿,但不自愿行吗?

    若是别人来查,倒是好说,总能糊弄过去。

    可这天底下的事,只有想不想查,没有能不能查。只要想查,自己这些人办私盐、搞私煎的事,没个查不到。

    但事已至此,这时候若说不自愿,或者直接喊冤,那才是傻子行径呢。

    因为……他们买草荡本身,就是不合法交易。

    “大人,我等都是自愿接受圈地补偿款项的。”

    “垦荒公司与我等协商,我等皆出于自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