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新顺1730 >第一七三章 英国的总崩溃(一)
    这种“加速”的主体,当然是人。

    就在大顺这边的人和北美这群人探讨着“国家”和“统治阶级的统治工具”这些概念时。

    英国,正在把居于大顺幕后一些人所认为的“加速”,用一种普遍的方式演绎着。

    没什么特殊的普遍。

    英国,利物浦。

    从德文郡调集来的民兵,正在殴打上街的人群,并且正朝着人群开枪。

    如果谈抽象的法、程序,这种开枪似乎是合法的,也是合乎程序的。

    因为根据《1715年暴乱法》,“凡英人聚12人以上,则为暴乱”。此法律历史上直到1967年才废除。

    按照此法令,若通知警告一小时,仍不散去,则可杀戮、抓捕。

    最高绞刑。

    且,《1715年暴乱法》,是英国为数不多的不受“刑不上士大夫”条款约束的法律之一。

    按照《神职人员保护法》,神职人员不受世俗法律之约束。但,《叛国法》和《暴乱法》,在此之外,其条款明确规定,叛国罪和暴乱罪,不在“刑不上教士大夫”的范畴之内。

    当然了,辨别是不是“教士”的办法,得靠背经。背基督教天下的《诗经51篇》,抽样一篇,若可背诵,则认为算是“士”,免于世俗刑罚——后来的北美波士顿惨桉中,两名士兵,也是被处决前,背诵了《诗经》,免于死刑。只不过在拇指上用烙铁烙了个记号,示意免死金牌失效,只能用这么一次。

    只不过,这一次既然被认定是暴乱,那么莫说背《诗经》,便是背《圣经》、说自己是耶稣他亲爹,那也没什么用。

    这些镇压的士兵,并不是利物浦本地的,而是从德文郡调集来的。

    之前不是因为大顺参战,导致一些流言四起,说可能会修改民兵法,强制让民兵出国作战吗?

    英国政府也是专门出台了新的《民兵法》,着重强调:你们不要起义,放心,真的不会调集你们去海外参战的。

    倒是根据《1745民兵法》,各郡民兵,是要一年轮戍的。

    之所以轮戍,原因也很简单,如果都是当地人,乡里乡亲的,开枪的时候,可能下不去死手。

    所以要各郡一年轮戍。

    如果叫你去当民兵你不去,也不是不行,只要交30两白银的罚款即可。如果不交,那就去“债务监狱”,种植园走一圈,偿还这30两白银的罚款即可。

    这德文郡算得上是穷乡僻壤,和利物浦的这些市民也没啥共情,加上压根也不认得,当初一年轮戍的法令为的就是防止同乡认识下不去死手。

    于是,德文郡的民兵,殴打和镇压利物浦的老百姓,那真的是打的得心应手,杀的红光满面。

    利物浦的市民上街,这事儿要说起来,屎盆子倒也真的能扣在大顺的头上。

    但,因为能扣在大顺的头上。

    所以没扣在大顺的头上。

    利物浦的市民反对英国政府的理由,是质问英国为什么要参加欧洲的战争?为什么要在印度刺激中国导致大顺参战?如果不在印度刺激中国,大顺怎么会参战?

    大顺不参战,他们的日子能过的这么惨吗?

    当然,这个问题,继续往下引申,那可引申的就多了。

    比如,质问英国王室,参加欧洲战争为了啥?还不是为了汉诺威?

    是保英国?还是保汉诺威?

    你们家族,到底是汉诺威选侯?还是英国国王?

    比如,质问英国政府,为啥要往无底洞一般的北美投钱?为什么要在北美打仗?把战火烧向北美?

    这便是当时大顺决议参战的一个因素——如果是拿皇时代已经稳定的英国,大顺不会参战,因为那时候英国真的敢拼死一搏,上岸也不怕。但现在,英国内部根本不稳定。

    《1745民兵法》,轮戍制就是为了防止雅各布派起义,驱逐汉诺威鞑子,迎回正统的。

    至于此时利物浦的市民,为何要反对英国政府,表面的原因也简单到不能简单。

    利物浦的经济,崩溃了。

    作为一个六十年前还只有6000人的小城市,几十年内暴增了十倍人口,成为此时英国数一数二的港口城市。这种快速的发展,也就意味着这座城市的极端脆弱。

    因为既不是靠工业、也不是靠农业,而是靠纯粹的商业。

    后世历来多有讽刺中国自古的“天朝上国”心态,自诩为天朝上国、无所不有。

    这话吧……肯定不对。

    比如没有日本的铜,连铸钱都是问题,更不要提连个波托西级别的大银矿都没有的贵金属缺乏的事实。

    但就19世纪之前,刨除掉这些贵金属,这话说的倒是也不算错。比如现在大顺来欧洲贸易,纯纯都是跑单趟,因为回来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运啥能赚钱——这不是大顺有高额关税,而是就算零关税也真的除了金银铜之外没啥可以运回来卖钱的东西。

    历史上18世纪晚期,广东的钟表匠就已经彷制品满天飞;法国运八音盒一共赚了五年钱。

    是以,固然说小农经济、自给自足,这般不好,那般不好,但有一样,不至于出现因为海上封锁就直接全面经济崩溃的情况。

    英国则不同。

    利物浦更是不同中的典型。

    对于常读史书的大顺人而言,这种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的事,对于几年前文字记载的历史,很容易理解什么叫沧海桑田。

    镐京之黍离,位列王风,世上没有不灭的王朝,也没有不兴衰的城市。

    若如繁华了千年的扬州,被一波漕运改海运,直接干废;兴盛了数百年的北方小扬州聊城,伴随着黄河改道运河被废,从千百商号鳞次栉比,混成了国家级贫困县。

    这样的历史太多,又岂止是镐京黍离?

    故而对于大顺的很多人而言,尤其是经历了运河被废等一系列改革的大顺新学一派的人而言。

    他们还是懂一个道理的。

    一座城市的命运啊,固然要靠……但也要考虑……

    利物浦的市民,显然因为文字历史太短——毕竟,刑不上士大夫的神职人员保护法的“识字考察”,居然要靠“背《诗经五十一篇》”这么离谱——所以他们很难理解什么叫“要考虑历史的进程”。

    至少,在此之前,因为贸易的蓬勃发展,以及诸多因素,利物浦的市民一直认为,他们身上有一种有别于他处的品质、精神、冒险精神、商业精神,才导致利物浦在短短六十年间从小城市,发展成大贸易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