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新顺1730 >第七十七章 入吾彀中
    刘钰心想,今儿算是知道,为什么说没有制约的皇权就是最大的流氓了。一个标准答案你都能挑出刺来,还能说啥

    又想老子上辈子学的东西,造反倒是挺专业的,当修补匠补船补到皇冠遍地无人敢拾才沉我也不是谦虚,我是没那本事。

    撅腚往那一趴,装死一般半句话也不说。

    李淦瞅瞅刘钰,半晌转为一笑道:“好了,朕也是心忧国事,随口一言。朕欲你去协助齐国公,毕竟关于罗刹的事齐国公终是不如你懂的多。跪坐吧。”

    这算是极大的恩荣,依照前朝规矩,官职品级差四品在正式场合就是要跪拜的。刘钰这身份算上勋位,也还没到让皇帝赐座的级别,转为跪坐虽然还是跪,可总比撅着腚跪轻松一些。

    谢恩之后,正直了身体,屁股悄悄坐在了脚上。

    “刘钰啊,与罗刹谈判的事,你有何看法”

    “回陛下。朝中大事,自有陛下与天佑殿主宰,微臣尽力做好。”

    “嗯朕倒是听说,你在木鲁罕山卫的时候,很是学了学杨修啊。说什么派齐国公去,那就是说明国朝要承认罗刹帝位”

    既然当初敢说这话,刘钰心里也有数。皇帝算是在告诉他,他带的人里面有皇帝的探子,自己说的出格的话皇帝知道。刘钰早就知道皇帝会安插人,说是考察也好、说是监视也罢,他也没说什么出格的话。

    “回陛下。昔年太祖折箭为誓,义释射伤过太祖皇帝的陈永福,更封文水伯。我朝有汉高遗风、昭烈旧仁,微臣自是畅所欲言。”

    “呵你倒滑头。罗刹大国也,承其为帝,也未尝不可。总不好真像那些府兵边军想的那样,攻入彼得堡,逼其朝贡称臣。”

    “朕实担心,儒林结社热议,以为此宋辽旧事。你应知我朝不尊朱熹、弃理学而用叶适、陈亮的学问。那都是靖康耻后的学问,重功利、重实绩,却也对这种宋辽对峙的事极为敏感。昔年明末时候,这是极好的,如今却不免有些掣肘。”

    说罢,李淦起身踱步而行,吟诵一阙陈亮的旧词。

    不见南师久、漫说北群空。当场只手,毕竟还我万夫雄。自笑堂堂汉使,得似洋洋河水,依旧只流东且复穹庐拜,会向藁街逢

    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胡运何须问,赫在自当中

    “昔年大乱,伪明联络后金,以叔侄称,呼我为寇。后高宗皇帝继承遗志,复保天下,靠这一阙词骂的一些人羞愤自刎。之后降衍圣公为奉祀侯,一句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至今还贴在奉祀侯门口。”

    “北方腥膻数年,江南差点不保。待国朝得天下,于这种交往之事向来敏感。自宋辽而后,唯有伪明有两帝并称之举。昔年之利、今日之弊,此一时,彼一时。朝中多有不知彼得堡何处、距沈阳几里者,汹汹上书,认为当灭其国、俘其酋、复汉唐雄风。”

    “西学流传尚可,可若是与西洋诸国搞平等外交,阻力极大。福建教案一发,罗马教廷不准祭祖的谕令一来,朝中已经炸开了锅。你知道,为了你那几套法兰西戎装,朕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刘钰听了半晌,感觉这像是皇帝在告诉自己,自己好大的面子自己亏欠了皇帝很多

    “你能解决这事吗”

    刘钰想都没想,赶忙摇头。

    这种历史遗留问题,可不是自己能解决的。八十年前的创伤太严重,即便伤口看似愈合了,后遗症极为严重。

    华夷问题,是大顺的“忌”点,一触就蹦。

    “朕所以遣齐国公去,一方面是你说的原因。另一方面,也算是太宗皇帝所言的: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当年田见秀不烧西安之粮的事,至今还有人挖出来嘲讽,说其宋襄之仁。这口大锅,叫齐国公背着,朕也是亏欠极多,只能补偿其子了。”

    刘钰这才反应过来,这他娘是要让自己和齐国公一起去背锅

    田见秀的事,说是那么严重,其实还不是李过故意宣扬的

    当时刘宗敏已死、李自成也死了,西路大军和东路大军会和后,田见秀和李过级别一样,张鼐虽然把玉玺交给了李过,但为了拧成一股绳,肯定是抓着这件事把田见秀批判了一番。

    就看后来“郑伯克段于鄢”,能灭南明却不灭,逼到南明请外部援兵,来刷大顺正统这件事的手段,大约也能猜到是个啥样的人。

    总归当时不把田见秀批臭,还牵扯到一个李自成弟弟李自敬继承顺位的问题,田见秀拿李自敬试探过李过。

    九宫山张鼐跑出来了,却没保护好李自成,这个义子也没戏了;袁宗第和李过关系不错是老朋友,刘体纯更是在李过来之前就和田见秀闹翻去反攻陕西去了。

    除了让田见秀背锅,也实在不好找别人。

    之后齐国公一族也算是认命了,不哭不闹,知耻后勇,也倒成了大顺出了名的背锅侠家族。

    皇帝用的放心,自己家人也认命,一笑置之总不好说幸好田见秀仁了一把,刘宗敏、李自成都死于追击,要不然哪轮的到所以这锅齐国公家背起来,也算是宣扬李过继承了李自成的遗志,体现出怨念田见秀的仁义折了太祖皇帝和大将刘宗敏的感情。

    这事算是个默契,看破不说破。

    但有背锅公老田家背就行了呗,干嘛还得拽上我

    看着刘钰错愕的眼神,李淦神情逐渐严肃,缓缓说道:“朕大约猜到你的道是什么。如果你还想往下走,那就只能做个孤臣了。你可愿意”

    刘钰皱眉苦思片刻,低头道:“陛下,这不是臣愿不愿意的问题,而是陛下愿不愿意的问题。这个锅就算臣背了,陛下准备走多远”

    “这条路从没人走过。朕不能知道前面是否是万丈悬崖,也不能知道前面水有多深。你去探路,好走便走,不好走、甚至走不通那也没办法。留待后人去解决吧。”

    说罢这沉重的话题,李淦开了个玩笑。

    “昔年王翦灭楚,购田产而自污。朕让你省了自污的麻烦,岂不美哉”

    这话看似玩笑,实则真话。

    这是在逼刘钰当孤臣,江南重地,将来真要让刘钰去折腾,担忧的应该是刘钰的本事能打仗、会打仗,懂西学,又能结交外国,如果再和江南士大夫们走的太近,那反而到时候让皇帝不好做。

    不如现在就先给刘钰安个大污点,让他和江南士大夫走不到一起去,甚至以结交刘钰为耻,也随时盯着刘钰随时去监督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