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兰手中的黑伞已经千疮百孔，林元帅那身与影子融为一体的黑色风衣也破破烂烂，两人一时间竟然势均力敌。
“铃兰……这是你自己想出的名字么？不错，那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
林元帅的表情如冰山初融，略带了一些人性的色彩。自从他于阿撒托斯的混沌神殿归来后，这还是第一次表露出情感。
“老师，我……”
话到嘴边，铃兰产生了些许迟疑，连带到她的动作都有些变形。不过，林元帅没有抓住这个机会追击，他就像是一个称职的武术老师，点到为止并教授着徒弟。
见状，铃兰干脆也停了下来，她脸色郑重地说出了自己萦绕已久的问题。
“老师，我是谁？”
“……”
面对这个问题，林元帅并没有脱口而出。他皱紧了眉头，似乎在思索。
铃兰略微心动：她知道，这是老师在认真考虑答案的表情。
“你……”
林元帅语气温和：“动摇了吗？”
铃兰一愣，她舔了舔嘴唇，欲言又止。
“看来，在人类社会长久的停留，你对自我产生了怀疑。不过，这也让我感到欣慰，因为你确实融入了这个社会，才会问出这个问题。”
林元帅笑了。
“人类和旧神，处于这两者的狭缝中，你开始真正思考自己的身份了……”
铃兰急忙打断：“不仅如此，旧神只是洛夫克拉夫特先生创造的笔下生物，那我……又是什么东西？是书里的文字具象化的生命体？还是邯郸学步，妄图为人的怪物？”
听到这里，林元帅的笑容隐去了，他凝视着铃兰，用庄重的语气问道。
“孩子，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接下来用心回答。”
“嗯，老师。”
铃兰深吸一口气。
林元帅的眼睛，非常明亮。
“你，想成为什么？”
……
“我，想成为……”
铃兰顿了顿，她发现这个答案，自己轻易无法说出口。
“人，是吗？舍弃一切力量，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有父母，有兄妹，有同学，有一个正常的社会关系，有……人爱你，对吗？”
林元帅似乎说中了铃兰的心坎，她不说话了。
“一个人，始终会面临三个问题。”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这是柏拉图的‘自我问询’。”
林元帅循循善诱，娓娓道来。
“经历了这么多，你已经开始‘我是谁’，寻找自己的价值。那么‘你从哪里来？’”
“我，从旧神的世界，洛老的想象中来。可以说，我诞生于猎场，诞生于奈亚拉托提普，灵魂之弦的提炼场。”
铃兰迟疑地说。
“那么，回到我刚才那个问题，‘你到哪里去？’也就是说，‘你想成为谁？’”
听到这里，铃兰掷地有声，坚定地回答。
“我想成为人！”
听到铃兰的回答，林元帅欣慰地笑了，他就像是一名老父亲，看见了自己女儿的成长。
与林闲不同，林元帅经历了太多的人生挫折，现在的他，就像是一名年近四十的中年失意者，在自己的囚笼里徘徊。
而铃兰，这个曾与他最亲密的人，其实已经被他当成了自己的女儿。
——如果他与林千景正常生活的话，女儿应该也这么大了吧？
“孩子，那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爱’吧？对吗？”
铃兰从林元帅的灵魂中伴生，她分享了他的记忆，从林闲的一生中，她看见最强烈的人性，就是爱。
父母、胞弟、妻子、知己……
在浓烈的爱意下，才有不屈的人生。
“‘爱’吗？”
林元帅走了过去，步履轻松。
“如果是现在的‘我’的话，你猜他会怎么回答？”
铃兰回想起了林闲，她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DNA鉴定’，如果是他的话，肯定会一脸不屑地这么说吧？”
“哈，也是。‘我’就是这种‘理性’的人。”
林元帅来到了铃兰身边：“我其实一直很后悔，没有足够的时间教导你一个真正的人生。”
说着，林元帅看向了一个方向。铃兰跟着望去，发现了隐藏在阴影里，一脸懵懂的死亡侍女。
“我教会了你隐藏，教会了你杀人，命令你为我做了很多的事情，但唯独没教你如何做人。”
铃兰看着近在咫尺的林元帅，她并没有感到害怕，反而感受到隔了一整个世纪的温柔。
“我没有怪过你，我的老师。”
铃兰轻声说道。
“我学到了很多，我知道老师的难言之隐——在旧神与奈亚的双重监视下，老师只能隐藏自己的情感，成为一个死亡的代言人。”
“我……”
说着，铃兰的情绪有些激动，甚至有些崩溃：“我想一辈子在老师身边！我还要学很多很多！我还想学会爱和被爱！”
“你已经学会了‘爱’，过去、现在、以后也会一直被爱。”
林元帅伸出手，摸了摸铃兰的头。
“他，是‘理性’的男人。而你认为‘爱’是最重要的东西，这恰巧是‘感性’——感性，就是一个女人最好的证明。”
林元帅张开双臂，拥抱了铃兰。
“你现在不仅是一名优秀的人，还成为了一个优秀的女人呢。”
“我为你感到骄傲。”
白色的发丝荡漾着，掩盖了铃兰的表情，还有那划过脸颊的清澈液体。
……
“嗯，结束了吗？”
林闲收回靛色的血刃，他面前的赵无颜已经被砍得支离破碎，却仍然在坚强地重塑着身体。
“闲哥。”
林贺眼中的光彩逐渐黯淡，他用最后的力气问道。
“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林闲甩掉在刀尖上蠕动的肢体，他来到了林贺的身边，从兜里取出了一块晶莹如玉的圆球，就像是人类的眼珠。
“小贺，我才是想说，真是辛苦你了。”
看着面前大了自己好几岁的“弟弟”，林闲有些哽咽。
“放心吧，一切都交给哥哥我！”
伊安水晶轻贴在林贺额头的瞬间，这个沧桑的男人眉头一皱，然后便舒缓了开来。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爸爸、妈妈、哥哥、大家……都没事……”
“我只是‘故事’里的人……”
“这个时间线只是一个虚假的试炼，真是太好了……”
林贺抬起了头，他已经无神的眼睛望着林闲。
“无论如何，哥哥，你一定要保护好爸爸，妈妈……”
林闲轻轻合上了气息消失的林贺双眼，他看着自己逐渐暗淡的身体，重重点了点头。
“我，也会保护你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