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丫头只顾着自说自话，竟是一点不曾察觉。
“夫人您是不知道，一下午的光景，咱们店里百十来盒龙脑香已经卖断，这般上门来寻的夫人小姐，已经不下十余位了。”小丫头摇头晃脑的，畅快的心情全然写在脸上。
云菀娘端着香盒从后院上前来，见纪云卿愣了一下，“这位夫人想问什么香”
小丫头蹦跳过去，“她要寻那龙脑香”
云菀娘唇角浅笑，“暖儿去后面清点库房。”
小丫头努努嘴，倒也算听话。
等她一走，云菀娘便笑意盈盈的望着纪云卿，“暖儿年幼，照顾不周，菀娘代她赔罪，不知夫人有何需求”
“近日睡眠不安稳，夜夜噩梦惊醒，不知该用何香”纪云卿纤纤玉手扶着额头，故作出一副头痛之象。
“这款静神香很是不错，其味与庙中香火相似，却更为清透，您看”云菀娘找来一个浮云纹蓝色锦布的盒子，亲自托送到纪云卿眼前去。
纪云卿没有接，装着仔细端详的模样打量许久，“这香等次略低，我自幼便从未用过这般粗制的香。不知老板娘可曾听闻过，亏心事儿做的多了极容易做噩梦”
云菀娘眉头一跳，唇边露出一股莫名笑意，点点头，将香送回板架之上，随即又取了四五款，厚厚的一摞一一打开并列在柜上，“夫人玩笑了，菀娘深知夫人品味精绝，不敢冒犯，这几款都是小店中出类拔萃的，夫人请自行挑选。”
纪云卿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我是用香，又不会制香，这东西摆在我面前我也看不出哪个好来。”尔后站立不动，凝视云菀娘，便等着她亲自介绍。
云菀娘浅笑摇摇头，“您是世家大族，又是行家中的高手，菀娘岂敢献丑”
纪云卿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看了一眼身边的琉月，琉月亦是一脸疑惑。
“哦那你说我是什么世家大族”纪云卿故作镇定，眉头微蹙，细细打量那云菀娘，发丝精密，头饰简单，衣着干练，神色淡然，不急不慢，倒显出镇静自若，从容不迫的风范。
云菀娘低头取出一块香置于香炉中，点燃，余烟袅袅，其味清雅，似有百合茉莉花香。纪云卿闭上眼睛嗅了片刻，原本焦躁的心情霎时间平静无波，这香倒是甚好。
“听闻纪家有位掌上明珠，才貌双全，嫁入景宁侯府，少夫人欣赏我们铺子自然是好的，可菀娘见识浅薄，不敢斗胆卖弄。”云菀娘一言一行皆在规矩之中，倒是十分出乎纪云卿的意料。
“你既然一眼便知晓我的身份，还将好东西一一摆弄出来，不怕我是来打探虚实的”
云菀娘掩唇轻笑，笑声如山涧泉水清脆，“我们开店做生意，便没有拒客上门的道理，多年经营，向来脚踏实地，店内各类香品都是我精心研制出来的。若是夫人能刺探了去，我也是没法子，不过若是贵店再仿制小店之香而高价出售，这手段为人不耻，影响的还是您自家的铺子。”
纪云卿没有说话，眼眸深深的盯着云菀娘打量，这妇人并不像是巧舌如簧的卑鄙小人，说话间神色坦荡，不见一丝心虚。
纪云卿心头一阵复杂，微微福身，“之前多有得罪之处，还请老板娘海涵，只是两家铺子之争，断定尚早，待我归家细细查探，不论结果，自当有个说法。”
云菀娘依旧抿唇轻笑，“夫人请便。”
目不斜视便是一副胸怀坦荡无愧于心之姿态。
纪云卿扫了她一眼，仍旧是处变不惊的淡然，便带着琉月直接从门口出去。
楚潇寒手提两包樱桃煎，将厚重的一包递给纪云卿，“多买了一包，等会儿回府你送与祖母，她年岁已高，虽然喜爱却一向克制，买的少些。”
纪云卿心中感动，念在外人多眼杂，便克制着，只小声道谢，“多谢相公细心。”
楚潇寒未曾答话，侧脸的嘴角默默勾起，指头悄无声息的在纪云卿手心挠了挠。
上了马车，纪云卿打开一包，与琉月分吃了大半，腹中已然饥饿全消。
还好，李氏等候多时，自己个儿先吃了，让个老嬷嬷过来传话，说是厨房备饭已送到云莘院中。
纪云卿思虑一番，仍旧和楚潇寒亲自将樱桃煎送到了景玉院了。
李氏尝了樱桃煎，觉得味道不错，便贪嘴多吃了几个，被身边陪伴多年的老嬷嬷劝下。随后又闲谈几句，人乏了便催着纪云卿夫妇二人回院吃饭。
李氏极会体贴小辈，虽然她老人家口味清淡，顾念年轻人口重，特意让厨房做了蹄膀，清蒸大虾，四喜丸子，西湖牛肉羹。
原本不打算再吃的纪云卿一下子有了胃口，楚潇寒见她胃口大开，一时宠溺笑着，渐渐望着，眼中生疑，忽而凑近问，“夫人近些日子胃口大开，莫不是”
纪云卿一怔，放下筷子扑过去就要拧楚潇寒的脸。
这人，竟然打趣她
“夫人”璃星进门撞见，脸色一红，忙低了头去，“奴婢等会儿再来。”
纪云卿一面拿了帕子擦手，若无其事的从楚潇寒的身上站起来，“等等，何事”
璃星的头仍旧低低的垂着，“赵掌柜的过来了，送了东西，未来得及走，便是想问问夫人可有别的吩咐”
纪云卿整理衣衫，“走，我有事儿当面与他说。”
主仆二人匆匆走到角门，赵四海等候已久，竟靠在墙头打盹儿。
“赵掌柜。”璃星突然出声倒是吓了他一大跳，踉跄一下，险些摔到地上，拉着院子里伸出来的一枝桠勉强站稳，强行维持面上的平静，努力的冲着璃星憨厚的笑。
璃星捂嘴笑了一下，见纪云卿余光打量，立即低着头，却将通红耳朵尖暴露无疑。
“少爷说闻香坊闹事之事，还请夫人不要放在心上，他自有决断，那香铺他经营着，夫人想要什么，用什么，只管吩咐。”
“我今儿回来之时路过闻香坊，便逛了一圈，回去转告哥哥，务必严查工坊。”
赵四海一怔，“少爷一向不喜别人插手”
“你且回去转告他，我要他严查工坊，仔细调查仿制龙脑香之事。”
赵四海不敢反驳，拱手称是，临走前依依不舍的望了一眼璃星。
纪云卿刻意没有马上离开，转身之余，亦曾察觉璃星张望的不宁心神，等回了屋子里，璃星端了热茶过来，纪云卿手里捧着，指了指旁边的胡凳，“你且拿来女红来做，我与你说说话。”
璃星一怔，依着纪云卿的椅子对面坐下，拿了针线，几次穿不入。
“我瞧着赵四海的确是个好的，也与哥哥打听了他家中详情，你可想听”
“夫人想说，奴婢便听。”璃星慢条斯理的穿针引线，她绣的是个荷包，上面一对红绿鸳鸯大致出了样子。
纪云卿张望一眼。“这荷包送与谁的”
璃星眼眸一闪，“自然是为了夫人备着。”
纪云卿抬起手在璃星脑门上敲了一下，璃星吃痛，不解的望着纪云卿，“奴婢可是有错处惹了夫人不快”
纪云卿摇头，“赵四海家中关系简单，前程大好，你嫁过去做个掌柜娘子可好”
她不想再继续试探，璃星就是个嘴硬的，明明是郎有意妾有情，却死咬着不愿承认。
璃星搅着指头，将针线篓子放在凳子上，转眼人就跪了下去。
她举着四个指头，竖在脸侧，“夫人，璃星发誓，这辈子伺候在夫人身边，哪也不去，如有违背，必遭天打”
纪云卿一把按下她的手，“这毒誓岂是可以随便发的你这丫头倒也是心狠，就不怕屋子里的姐妹为你伤心落泪”
璃星倔强道，“只要一辈子忠诚诺言，何惧天谴，夫人，璃星对夫人忠心天地可鉴，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夫人。”
“你愿意，我可不答应，庄上送来的那两个丫头现下事儿办的也好，我非要留着你这个老姑娘做什么”纪云卿微微蹙眉，心上有些恼了。
璃星眼中的泪霎时间滑落，“夫人若是实在看不惯璃星，直接打发了送到清凉寺，送到任意一所古刹去，奴婢愿意一辈子为夫人吃素祈愿。”
纪云卿顿时没了脾气，不得不下猛药，“我知道你心意了，既然你实在不愿，我也不愿逼你，可是赵掌柜对我纪家忠心，又是多次求到我这，我不能不答应，你既然不愿意，那我就让琉月嫁过去你看如何”
璃星脸色一僵，半响没说出一个字，见纪云卿又直勾勾的盯着，硬生生的从唇缝中间挤出一个字来，“我。”
愿意二字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听闻掌柜娘子也不是好做的，帮忙对账，清点库存，还要笑迎八方客人，我想着这等活儿琉月那样性子吃不消。可如今也是没了法子，当然这事儿也是两面来说，毕竟赵四海为人正直，等琉月嫁过去，定不会被亏待，也不会受欺负。二来赵四海相貌端正，为人体贴，日后情分也可以慢慢培养。”
纪云卿刻意缓慢地吐字，便是悄悄注意着璃星的神色。只见她神情沉重，手里的帕子近乎被攥成了两段，眉头紧锁，目光发直。
纪云卿强忍笑意，这鱼儿如此轻易就上钩了，可见了璃星对赵四海还是有些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