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三日后,娜仁带着一名侍女出现在大理寺地牢之中。
红叶见到娜仁,十分意外,但见她一身红裙锦绣,显然是昭胤贵族新婚少妇的装扮,心下已有三分明了。
“恭喜了。”红叶沉声道,“是嫁给李浅了么?”
娜仁点点头:“对。”
红叶轻笑一声:“我哥哥没福。也好,跟着他也是受罪。”
娜仁挥挥手,命众人退下,只留一个侍女在侧。她走到牢门前,拖了个凳子坐下,坦然一笑:“阿穆尔说,人要识时务。”
红叶唇角一牵:“既然决定了识时务,又为何要来这敏感的所在?李浅知道了不会开心的。”
娜仁笑了笑:“自我南下以来,一直没有机会和你好好聊聊天。”
红叶也笑了:“你是拓鞑贵族小姐,我是平民出身的野丫头,说起来,是我不配。”
娜仁摇头,道:“贵族小姐出身又如何?该得不到的,还是得不到。”
红叶正色道:“如果你是为了穆瞳……我可以郑重承诺,我和他是兄妹,是朋友,唯独不是爱人。他对我亦如这般,纯洁干净,天日可鉴。”
娜仁又笑了笑:“我已经了解了。”
红叶皱眉:“了解了?既然了解了,又为何要放弃?”
娜仁笑道:“我从小和阿穆尔一起长大,从小对他情有独钟。认识他多少年,我便喜欢了他多少年。但他一向爱自由不喜束缚。我越追,他越跑。他越跑,我越恼,就越追。就像是在一个圈里,兜来转去,却总也到不了终点。我是人,不是一个机器,我也会累的。”
红叶叹息一声:“确实,穆瞳不是一个好爱人。”
娜仁道:“但他却是一个好伙伴。”
红叶一怔:“你……”
娜仁续道:“他从小就志向高远,一心想搏上流,凭自己的本事闯出一番事业。可惜,他的家族背景一般,只能靠联姻上位,比不得我们这些老贵族孩子机会多,就算再拼命,也不过是中游而已。直到阴差阳错遇到你,他才终于得了机会,能一展他的才华,不被任何身份所限,不被任何过去所限,去策马,去喝酒,去打架。我能感觉到他是很开心的。因为他遇到了一个懂他的人。这个人就是你。”
她笑了一下,又续道:“我起初以为他喜欢你,以为他是爱你的容颜,被女色所迷。那时我很讨厌你,真的。你有着我这一生都得不到的容貌,经历过那么多传奇般的境遇,无论是外表,还是内涵,我都比不上你。即使我同他青梅竹马,即使我救了他的父母,这般恩情,都抵不过你的一句话来得有力。我真的好嫉妒。我每天见到他就和他作,和他闹,他转过头来毫不留情的骂我,骂得我哭,骂得我觉得自己都像个可怜虫,为了一个不爱我的男人丧失了所有的自尊。”
“你看,我说你懂他,一点都没错。就凭这一点,我就嫉妒死了你。”娜仁又一笑,“不过没关系,现在我懂了。我知道了,他心里有我。为了我,他也会去牺牲,会去忍耐。我没输给你。”
红叶沉默片刻,忽然伸出手去,抓住娜仁的手腕:“求你帮我个忙。”
娜仁被她的行动给惊到:“什么?”
红叶坚定道:“带他走。带他回拓鞑,或者去西域,总之,告诉他,他的主帅命令他,他的姐妹请求他,求他带着他最爱的女人离开这里,去远方好好生活。”
“他不会走的。”娜仁笑了,“走了,他就不是他了。他所看重的一切,用力生活赢得的一切,都会因为我而变成白费。他不是那样的人,在他的心里,爱情永远不是第一选择。他更爱自由,更爱仁义,更爱维护这广阔多变的世界。这条路只有你能帮他走下去。对他来说,你是翅膀,我是绳索,根本不在同一国度。”
红叶咬唇,低声道:“可我现在……”
娜仁灿烂一笑:“所以让我来帮你。”
她手一挥,身后的侍女擎出利剑,第一剑斩开铁门,第二剑斩断枷锁。第三剑释放出伤痕累累的郎彦和慧音。侍女抹开脸上易容的面具,露出一张秀丽面庞——竟是李眉儿。
红叶一把抓住娜仁的手:“要走一起走。”
娜仁抽回手,退后一步,淡然一笑:“我不能。我以长生天的圣洁名义,对着李浅立下过婚姻的盟誓。我不能背誓离开他。何况我哥哥才刚离开岚京。”
红叶急道:“你不走,李浅不会放过你的。”
娜仁笑道:“他更不会放过你们。我留下拦着他,或者还能拖一拖时间。你放心,李浅不会杀我的。”
红叶更急:“可……”
娜仁一把捂住她嘴,道:“别说了。我和他……缘分已尽。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求你成全我。拜托了。”
红叶怔住了,一时间,她的眼角发红,正如娜仁此刻这般。她知道多说无益,猛地上前一步抱住娜仁,沉声叮嘱:“你一定要保重,哪怕为了我。你要记得,活着就有希望,活着就有指盼。”
娜仁回拥住她,含泪道:“你才是。”她塞给红叶一个锦囊,“穆瞳在北门外树林等你。替我交给他。“
红叶郑重道:“一定。”
她转身,跟着李眉儿穿过一道又一道暗巷,找到事先备好的骏马,拿着娜仁的身份金牌,一路奔出岚京城去。
果然如娜仁所说,北郊林外,穆瞳和菱绡已在那等待。
她将锦囊交给穆瞳。接过锦囊时,穆瞳浑身一震。
“里面装的是什么?”红叶问道。
穆瞳不答,只拆开锦囊,随风一扬。无数细沙从锦囊中倾泻而出,借着风飘飘荡荡,散落无痕。
李眉儿悲吟道:“北风沙漠地,吾郎远从军。官路虽非远,诗名要且闻。蝉悲欲落日,雕下拟阴云。此去难相恋,前山掺袂分。”
红叶望向穆瞳,只见他缓缓跪地,抱着锦囊,哀伤的哭了起来。岚京城内,正传来一声又一声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