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笙不由眼前一亮。
她扯了扯衣裳，手指在衣带上轻轻拂过，再抬起头来，话便说得十分顺畅了：“太医，小女家中嫡母自中元伊始，便一直有些不好，今日恰好太医来了，不妨随小女一道去看看小女母亲的病情如何？”
她说的是什么人，老太医自然清楚。
小小的姑娘，眼巴巴地将他望着，一双眼眨啊眨的，全是对他的恳求。
他沉吟片刻，将药箱提起：“既如此，老朽便随四姑娘走一遭吧。”
季笙顿时大喜。
忙不迭地唤了阮娘两个一道在前头带路，她自己却跟在老太医后面，大脑却始终不停地一直转动着。
她在想，究竟要用什么借口，才能顺利地同他将那件事提起……
脚下的路，仿佛突然便变得十分短了。她甚至连一个好用的借口都还没想好，前头的人却突然停了下来。
季笙没有堤防，险些一头撞到老人身上。
她忙急急地避开了，手心有余悸地按在头上：“太医，我，我想问……”
老太医却看也不看她。
“四姑娘有话，容后再说吧。前头便是你家王妃的院子了。”
他的手，一直紧紧地按在药箱上。唯独那双眼，不似正常老人的模样，反而炯炯有神地，似盛满了漫天的星光。
这样的一双眼，不该出现在一个垂垂老矣的人面上。
或许，是老人于医技一道甚为擅长，又或者，是老人驻颜有术罢。
前头，永安王妃所在的正院，已经在望了。
季笙生怕被旁人看出端倪，忙低头屏了呼吸，只老老实实地跟在老太医身后。
这样一来，她便又与往日那个木讷的四姑娘别无二致了。
她的头，低低的，丝毫没有注意到老人在发觉她的动作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永安王妃仍在沉睡着。
自那日去了国公府一趟后，永安王妃就好似被打回了原形，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一日里，倒有大半日都在睡着。
季笙将这些一一仔细地讲给老太医听，玉嬷嬷站在一旁，不时补充几句——她是永安王妃贴身嬷嬷，对永安王妃的身体状况，自然比季笙摇清楚得多。
那双长了老年斑的手修长，指甲圆润，并不带有半分岁月的痕迹，仿佛岁月十分青睐他似的。
诊过脉后，老人拿了笔墨重开一个食补的方子，仔细说与季笙听了，季笙老实，自然乖顺地立在一旁。
玉嬷嬷的目光偶尔朝两个人站立的方向瞟一眼。
每一次看过来，季笙与老人都是规规矩矩地，十分仔细在研究着那张方子，时不时地，季笙轻声细语地问上几句，一切，都显得十分正常。
这庶女对娘娘，倒是多有关心，也不枉娘娘如今这般器重她一场……
玉嬷嬷想着，重新将永安王妃的手放进被子里。
再抬头时，玉嬷嬷便瞧见太医已经收了笔墨，正将药箱盖上与季笙告辞：“四姑娘孝心可嘉，王妃定会早日痊愈。老朽告辞了。”
她说着，下意识地往玉嬷嬷身上瞟一眼。
玉嬷嬷不疑有他，只笑道：“姑娘且请快去快回，若是娘娘醒来不见姑娘，怕是会着急的。”
近日永安王妃对季笙多有倚仗，这番话，却是实打实的，绝不掺假。
季笙也晓得自己如今的地位，忙急急应了一声，便随着太医一道出门。
她仍跟在老人身后，亦步亦趋地，他走一步，她就行一步，两个人便这样一前一后地走在深秋的萧瑟中，似乎只要无人打扰，便能就此走到天荒地老似的。
两个人都没说话。
反倒是后头跟着的几个婢女，见主子丝毫没有异样，不由放松了警惕，脚步，也十分轻松起来。
目光，更是左顾右盼地，并不落在季笙身上——说到底，季笙不过一个小小庶女，又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玉嬷嬷委实多心了些。
便在这时，有人肩膀突然一垮，一个重物重重落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紧接着，老人急急地蹲了下来，手忙脚乱地检拾着散落一地的东西。
几个婢女正要出手相助，老人却伸手制止：“莫要乱动，也莫乱走，若是踩了老朽的东西，怕是寻不回来。”
一番话说的众人都不敢动了。
季笙尴尬地立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与几个婢女面面相觑地看着老人满地胡乱地捡拾着东西。
散落了一地的针包，麻沸散，或是纱布之类，都是应急之物。
这处，是一个银杏园。
已近深秋，银杏叶早已褪成金黄色，被风吹过，便扑簌簌地落了厚厚的一层，加之永安王妃一向喜爱踩在银杏落叶上时发出的沙沙声，便并未命人打扫。
往日瞧着，是深秋盛景，是秋日眷恋着时光不肯走而遗落的灿烂，但今日，那些细小的东西藏在一层又一层厚厚的落叶中，却成了十分繁琐的负担。
老人蹲在地上，手在一层又一层地落叶上细细摸索着。
间或，他的衣带与季笙的衣带相交。
几个侍女立在后头，只看得见老人累出了一头的汗，有心想要帮忙，却又被老人瞪了回去。
许久，老人才抖抖索索地将散落了一地的东西全部捡了起来，却仍不肯走，只一个人蹲在地上仔细地归类，季笙不由也跟着蹲下。
目光，始终落在他修长的，一直忙碌着的手上。
好不容易，他终于收拾妥当了，这才站起身来，重新将药箱背好了，摇着头叹：“老了，真的是老了……连药箱也不背不动了……”
季笙忙要帮忙：“阿笙虽年幼了些，但一个药箱却是能背得动的。”
她说着便伸出手去，要将药箱扯到自己手里来。
老人却摇了摇头：“四姑娘身份尊贵，怎好做这些下人活计？”
他将药箱搂得紧紧地，一副生怕被季笙抢走的模样：“听闻四姑娘甚得王妃宠爱，若是今日为老朽做了药童，叫王妃知晓了，怕是老朽的日子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