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郡主今天也想做咸鱼 >第二百三十七章
    容后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你当这些事,我果真不知么?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那是对无法与命运抗争的叹息,是她于世事无能为力——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寻了数十载的孩子在旁人手底下那么艰难地讨生活,而她却装成一无所觉的模样。



    这是她与他唯一的孩子,是她十月怀胎,九死一生方才产下的骨肉,更是他在这世上最后的一滴骨血……



    是他和她的。



    想起那个早已离开多年的人,容后眼中悄悄浸湿了。



    她再睡不下去了。



    有些坐立难安,几度挣扎之下,容后到底起身披了衣裳,“我要去佛堂,你们不必跟着。”



    这也是积年的惯例了。



    每当容后有了心事,或是有什么想不通的,便总会去佛堂里头。



    阿圆晓得皇后又要去祭奠故人——这已是多年来养成的惯例了,若是皇后哪日不去,反而令人奇怪。



    佛堂设在寝殿后方,小小一间,却盛满了容后于往事的所有沉湎,年少时的欢喜和怀念……



    供奉的是往生佛,手中执一枚如意,眉目慈和地,在上头端坐着,带着悲天悯人的微笑,居高临下地望着众生疾苦。



    不。



    佛祖在这佛堂里关着,逼仄晦暗的屋子里,他只看得见一人的痛心疾首。



    容后双手合十地跪了下来,十分恭敬地行一大礼。



    再抬起头来,却已经满面泪水了:“我佛慈悲,我佛慈悲啊……信女献容,今日终于寻回那个孩子,我佛慈悲啊……”



    时光兜兜地转,年轮少了一圈又一圈,多少年前,她战战兢兢地立在羊氏的祠堂外头,那么不合祖制地,生怕被人看出任何的端倪来。



    那时,也有人大喜大悲,在案牍前痛哭流涕:“羊氏有幸,今日终寻回献容,羊氏有幸啊——”



    命运总是有着无尽的相似。



    她曾以为,跪在佛前虔诚乞求的人,是前人,如今她却也跪在佛前,无比虔诚地,感激着上苍之德。



    她哽咽着,双手抖如筛糠一般,从佛祖下头的宝座底下摸出一枚金钥匙来。



    钥匙小小的,以纯金打造,十分精巧——这是那个人曾赠与她的。



    她甫一入宫时,他的千娇万宠,便只留在她一人身上,这枚金钥匙,也是他送与自己的定情之物——



    如今,钥匙仍在,斯人却已院,幽幽再不知归路。



    纵是她,也已为他人妇……



    唯那寻到血脉的初心无一日改变过。



    她与他的孩子,如今仍好端端地活在这世上,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那么鲜活的生命,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阿衷,阿衷……”容后将那枚钥匙紧紧地按在心口上,连冰冷且坚硬的钥匙直将心口抵得生疼也不顾得,只紧紧地捧着这枚视若生命的钥匙:“阿衷,我寻到她了,我终于寻到她了,你,你可在底下长眠,再无遗憾了……”



    她也不会再有任何遗憾。



    容后低低笑起来。



    泪水挂了满脸,但笑容,却已自心底悄然绽放,由内而外地,是她这许多年来首次卸下枷锁后唯一的欢愉。



    “阿衷,这桩事,一直挂在我心里,如今我终得偿所愿里,你为我高兴吗?”



    容后站起身来,重在佛前燃一炷香,但烟火尚未升起,她却只觉心口重重一痛,她一张口,却是一口血呕了出来。



    鲜红的血液,溅洒在方被点燃的香烟上,袅袅的烟顿时熄灭,再无踪迹了。



    容后面色雪白,手下意识暗在唇上,再拿下来时,却见手掌上已沾染了斑驳血迹。



    她也不在意,只随意地将血迹擦了,又重在佛前跪了下来。



    “我如何能不在意呢?能留给我的时间,实在不多了啊……”



    门外,有小小脚步声响起。



    仿佛某种提醒。



    容后面色一变,忙急急站起身来,犹豫片刻,到底将那么金钥匙揣在了身上,又掏了随身的帕子,随意将那些血迹擦去了,方才藏于袖中,缓缓走了出去。



    外头,阿圆有些焦急,见得容后出来,方松一口气,忙急急迎了上来。



    “何事?”



    阿圆却顾不上其他,只满脸关怀地问容后:“殿下,您的脸色怎么……”



    祠堂并不隔音,那一声小小的低咳,和容后似悲似喜的声音她在外头俱都听得真切。



    如今见得容后满脸雪白,又有哪里不明白的:“您又吐血了,是不是?”



    “我无事。”



    容后声音有些哑,带了微微脆弱的病态。



    “那个孩子呢?”



    “您还关心她做什么?”阿圆有些不满,但更多的,却是出于对容后的关心:“殿下,您应该请一个太医来,好生瞧瞧您的……”



    “病”字被容后骤然冷厉的脸色瞪了回去。



    阿圆讪讪地:“四姑娘在偏殿睡着,倒是心大。”



    若是换了旁人,骤被皇后留在宫中,怕是早已坐立难安了,偏生是被皇后看重的这个庶女,枕头一沾便睡着了。



    心可真大。



    皇后看中的人,也果真不一般……



    听闻季笙已经睡着,容后面上方才露出一个笑来:“她既睡了,我去瞧瞧她。”



    她还没有见过那个孩子睡着的模样……



    不,见过的。



    那时候,那个孩子尚在襁褓里,她怎么也看不够,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将孩儿的容貌印在心里,那个孩子便被人生生地夺走,再之后,便是十数载的生离。



    和他与她的寻找,他抱憾而亡,而她却为了这个目标一直在这世上苟活着。



    但今日,她得偿所愿,再不必如此苦苦沉浮挣扎。



    偏殿距离寝殿并不远,空置了十数载,今日终于有人住下,众人都十分小心地伺候着。



    见得容后入内,便笑齐齐矮了半截身子。



    容后招了招手:“你们都下去。”



    众人齐齐应了一声。



    季笙尚在梦中挣扎沉浮着,浑浑噩噩地,什么都不晓。



    恍惚中,仿佛有人坐到她身边,以一种十分慈爱的目光静静将她看了许久,一双柔软的手轻轻替她掖了掖被角。



    如母亲一般温暖的手,在她面上停留片刻,方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