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不大，但是那架势和语气，应该是掌权掌惯了的。
他家里的亲戚阶层和他染上赌瘾前差不多，哪里有这种人物。
但这个青年说是他儿子的哥哥，还为他儿子出头，也不知道是他儿子哪里结识来的。
他又看向坐在青年旁边，低垂着头不吭气的儿子。
栾汀长大了，身量已经高了他许多。
还记得栾汀小时候就是个闷葫芦，婆娘爱护儿女爱护的紧，每次他没钱都会把栾汀和他妹妹抢过来下手打，婆娘就会心疼，嘶吼着给他钱。
现在应该是打不过栾汀了，可栾汀总不能倒过来打他，他是栾汀老子。
这天底下，哪有儿子打老子的道理。
栾父从缄默的儿子那里终于找到了在赌桌上豪横的心气，他咳嗽两声，直了直腰板。
“没什么诉求，栾汀是我儿子，现在我老了，想找我儿子给我养老，听说栾汀出息了，如果不是我，他能有今天？”
栾汀闻言猛地抬起头，嘴唇向内抿着，连带腮帮子也动了动，像是在极力咬牙忍耐着什么，一双眼睛里快要喷出火来。
谢识梧心中疑惑，栾汀就在他的视线之内，一切反应都逃不过他，而现下的动作，更像是一种情难自抑的下意识，没有半点演饰的痕迹。
他不敢说自己对演技的鉴别水平有多高，但毕竟也管着长泉娱乐这么个大型娱乐公司，多少能看出点东西，栾汀这番，不像是作假。
那又是为什么，栾父这么多年的行为和刚才的话语固然令人作呕，可栾汀作为一个身经百炼以毁灭别人世界为目的的任务者，会为了这种人有如此真实的怒气？
谢识梧压下心中的疑惑，冲栾汀和善地笑了笑：“别激动，谢哥在这儿呢，你有什么想法也只管说出来。”
栾汀仔细辨认着谢识梧的神色，打量着这个人到底有几分真心。
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好几年了，刚来的时候，正好是栾母死亡后不久。
妹妹遭人虐待死亡，母亲车祸，父亲入狱。
操办完栾母的葬礼后，原主一病不起，发高烧躺在床上，一只脚已经踏进了了鬼门关。
可谓是一个人最脆弱的时候。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原主的意识还十分强烈的存在着。
说是意识可能不准确，那更像是一股愤恨的怨念，是一种情绪。
栾汀接受这具躯体后差点直接脱出。
因为状态实在是太差了。
他几乎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在家里翻出来了药，混着自来水管的凉水咽了下去。
在系统的加持下，他从鬼门关拐了个弯回到了人间。
原主有写日记的习惯，为了更好地在这个世界存活下去，他翻看了每一本日记，气的差点当场咽气。
原主爹到底是个什么绝世大傻逼，这种人还配进监狱？
每翻开一章日记，他都觉得身上有一处在疼痛。
估计是以前原主傻逼爹打的太狠，现在一看到文字就有了应激反应。
当他把一本日记看完时，身上疼了个遍，心里把栾父也给凌迟了个遍，更是不知道往卫生间跑了多少趟，吐了多少回。
他在日记里得知，因为栾母的影响，原主对音乐非常感兴趣。
那就考个音乐系吧。
所以他后来去了Z大音乐系，认真打工，认真赚钱，认真还债，认真生活。
他自认不是慈悲圣母的人，可他不想做任务。
被绑定系统后第一次前往做任务时，他偶然看到了能量源被取走后的景象。
嚎哭和鲜血充斥在他生活了几年的小村落里，那愿意给他留一碗饭的村长，过年多做套衣服送他的婶婶，绑着两个羊角辫在田间跑来跑去的孩子。
全都没了。
洪水和火山一并汹涌，冰川在这边融化，又在那边重结，四时混乱，日月星齐隐，万物在疯长后又迅速衰败，世界失去了秩序，所有规则尽数崩溃，再也没有重组。
自那以后，栾汀再也没有认真对待过任务，他走过了几个世界，因为一直消极怠工，甚至给其他任务者添乱，终于引起了主系统的注意。
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了，如果仍然没有拿到能量源或者做出比较突出的贡献，他就会被主系统处决。
可他仍然不想妥协。
他不是什么圣人，没什么牺牲我一个拯救全世界的伟大理想。
他只是背负不起罪孽。
可他的绑定系统不允许他这样，在戚究死的时候，他的系统自作主张捞来了戚究的声音。
在得知能量源即将再次苏醒，而且持有者变成了谢识梧后，他的系统强行为他换上了戚究的声音，并且每天给他洗脑去做任务。
这是他最后可以享受的一段人生。
哪怕拖着一身的伤疤和债务，他还是很想好好生活。
可命运实在不讲道理，他只是去酒吧打个工赚钱还债，就阴差阳错的撞见了来给发小捧场的谢识梧。
谢识梧一下子就听出来了他的声音是戚究的，把他给叫了过去。
他其实不太想和谢识梧有什么交集，但谢识梧开的条件确实丰厚，他只当自己是个普通人，普通人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他听说过戚究的性格，于是一切都跟戚究反着来，想着办法恶心膈应谢识梧，让谢识梧离他远一点。
他没想着把真相告诉谢识梧。
边闻思那张脸一看就是他的同行，在出演了谢氏投资的电影后被悄无声息的封杀了。
不用想就知道是谢识梧把人当做了戚究给带走了。
当签下他后，还录什么睡前读物助眠。
谢识梧实在是对那个叫戚究的情真意切，任性又天真。
一个恋爱脑能托付什么呢，说不定等他说出真相，还会被骂傻逼疯子。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他的债还完了，身体也在一天天变好。
每天怼怼恋爱脑犯了的谢识梧，和亲民的阮周打打游戏，平和又自在。
甚至让他快乐到忘记了防备原主那个出狱的人渣父亲。
当他接到电话说栾父在Z大门口撒泼时，属于原主的情绪从心底最深处统统涌了出来，使他快要忘了动作。
日记上的每一个字重新浮现在眼前，身上的每一处疤痕似乎再次开裂，无助与怨恨充斥着他的大脑。
他就那么麻木的站在Z大校门口任凭栾父指着骂，吐沫星子喷了一脸也想不起来擦，更别说为自己辩解上半句。
像是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又或者他和真正的栾汀融合在了一起。
他和栾汀的灵魂回到了许多年前被栾父打骂而无力反抗的噩梦里，回到了得知妹妹和母亲死讯的麻木里。
那是一个窥不见半点光的深渊泥沼。
而他怎么都无法挣脱。
在他将要崩溃的时候，谢识梧来了。
那个他不放在眼里的青年一把将他拉在身后，挡下了所有的风雪。
谢识梧将他从众人鄙夷的目光中救了下来，带到了温暖又干净的室内。
他心中明白，谢识梧多半是重视他的声音，对他的保护是移情，还可能掺杂了自私的占有欲。
他为数不多的理智告诉他，这个时候，谢识梧是向着他的。
谢识梧想要帮他，也能够帮他。
那个坏事做尽的人渣父亲在这儿大言不惭的说要他养老。
就这厚脸皮的程度，如果他不同意，一定会缠到他同意为止。
如果他同意，他就会被榨干最后一滴血。
原主也好，栾汀也好，凭什么，凭什么要让这种人毁了人生。
他抓住谢识梧的手，每个音节几乎都是带血的：“我不愿意。”
谢识梧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拍了拍栾汀的手背，温声道：“我知道了。”
房间不小，却也足够栾父听到栾汀拒绝的话语，立刻就急了起来：“我是你爹，你有什么资格说不愿意？如果不是我，哪里有今天的你？”
谢识梧不轻不重的打断了栾父的发言：“好了。栾先生，你还欠着高利贷对吧？”
栾父浑身一僵，不知道这些事怎么会被眼前的青年知道，他眼神游移，胡乱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谢识梧继续：“你手上已经没有任何资产了，现在被高利贷追债，他们怎么说的？还不上钱就剁你一只手？还是直接要你的命？”
看到栾父的反应，他心中了然，自顾自地点头：“这样吧，我帮你解决被高利贷威胁的现状，你再也不要出现在栾汀面前，怎么样？”
这话一出，除了站在他身后的助理，屋里其余的三个人都是满脸的不赞同。
栾父粗声叫道：“那是我儿子，为什么我不能见。”
谢识梧笑了：“因为栾汀不愿意，所以我也不愿意，你可以不接受我的提议，继续缠着栾汀，但是高利贷能等你几天呢？
“又或者我可以直接叫人把你扔远点，找人看着你，甚至去找高利贷通风报信，反正也不会太久。
“他们应该不会立即要你的命吧？会先剁你哪只手？
“我是预备掏钱解决现状的，但是你不愿意接受，那我就把钱给你的债主，反正都是花钱，我乐意花钱看剁手的现场，说实话，这场面我还没见过，挺好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