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庆余年 >第五卷京华江南 第六十二章 游园惊梦(中)
    第六十二章游园惊梦(中)

    小雪初霁,宫中寒气郁积,这天威果然是难以抵挡的。但范闲坐在轮椅里,十分暖和,身上穿的那件高领大氅挡风蔽雪,甚至有些热了起来,对于皇帝的发问,他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从来没有指望家里将范思辙偷运出京,会瞒住多少人去。

    “前日刚收着信,已经在上京安定下来了。”

    范闲有意无意地看了身后的小太监一眼,这时候皇帝正游兴大发地在前面走着,所以没有注意到身后两人的眼神交流。

    小太监就是那位洪竹,他看着范提司笑吟吟的眼神,不知怎的却是心里陡然一寒,生起丝害怕的情绪来——洪竹知道,这位提司大人是在警告自己,某些话是断不能传入他人耳中的——这位小太监最近一直跟在陛下身边,深深了解伴君应持默然的态度,赶紧低下了头,不敢与范闲的目光对视。

    洪竹心里也是想攀着范闲这座大山的,哪里敢四处宣讲对范家不利的事情。

    “就这么说出来了?”皇帝一面往湖那面走,一面淡淡说道:“朕本以为,虽然很多事情是天下人心知肚明的事情,但有些表面上的功夫总要做一做。”

    范闲低着头,转了转脖子,让腮帮子与领子上的软毛磨擦着:“陛下有问,臣不敢有半句虚言。”

    皇帝忽然住了脚,小太监赶紧拉住范闲的轮椅,不敢与皇帝并排,范闲没坐稳,眉头皱了一皱。

    “对着朕不说假话……对着天下人就敢明目张胆地撒谎?”皇帝回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范闲,眼角的几丝皱纹在稍吐笑意之外。更有一分质询。

    范闲抬起头来,有些不礼貌地正视着皇帝的双眼:“天下多愚民……臣只是忠于陛下,又不是忠于那些百姓。”

    “可是有人曾经说过……”皇帝的眼神忽然有些奇怪,“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胡言乱语,不知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范闲眉头微皱,他当然知道谁会有这么大地胆子。原创者是孟子,抄袭者是老妈。

    “刑部如今还在通缉你的弟弟。”皇帝哈哈笑了两声,回过身继续往前行走,说道:“你难道就不怕朕处罚你?”

    洪竹推着轮椅跟了上去,范闲听着轮子发出的吱吱声,有些头痛,摇头说道:“陛下圣明,定能体谅臣的苦衷。”

    “苦衷?”皇帝冷笑了一声:“怕老二如今才会觉得自己有苦衷不能诉吧?”

    “啊……臣有罪。”

    范闲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要扮演出微微惊悚。就像是清宫戏里那些与皇帝亲近的臣子一样,但他明明知道,把二皇子搞下马,这本来就是皇帝自己的意思,自己只不过是把刀而已。而且自己在皇帝心中。也不是一位简单的臣子,终究那个关系在起作用。

    所以他根本没有一丝害怕,也没有一丝紧张,以致于无论他再如何发挥演技。终究还是流于表面,稍嫌浮夸些,臣有罪这三字拖的稍长,戏剧感太强烈了。

    皇帝压低声音骂道:“便是做戏,也不知道认真些!”

    范闲苦着脸应道:“臣知罪。”

    反来覆去就是臣有罪,臣知罪这些无趣地话语,好在此时三人已经上了湖中那道木桥,暂时中止了谈话。京都虽然已经颇为寒冷。但初雪天气,湖水肯定没有到结冰的凄凉程度,还在桥下绿油油,寒沁沁地荡着。木桥虽然修的平整牢固,但是轮椅压在上面,总是有些不稳的感觉,范闲双手抓紧了轮椅的把手,双眼盯着木桥间的那些缝隙。心想如果这时候身后的小太监忽然变成杀手。自己可就惨了。

    前方亭中事先来打扫布置的太监宫女们遥遥一礼,便散去无踪。不敢随侍在旁。

    皇帝坐在铺了软垫地石凳上,用目光示意范闲自取一杯热茶饮着,自己却用两根手指拈了松子来慢慢剥着,小太监洪竹知趣地退在亭边,一则望风,二则随时备着亭内的主子们有什么吩咐。

    “怎么样了?”皇帝问道。

    范闲似乎被杯中的茶水烫了一下,皱紧了眉头,马上应道:“陛下是指臣的伤势,还是……”

    “后者。”

    范闲很直接地回应道:“已经准备动手,院令已经发了下去,这件事情没有经过院里,应该不会引起太多人注意。”

    皇帝点点头。

    范闲继续讲解细节:“目前还在境内的货应该全部能截下来,只是……怕被北齐人知道了风声,也从里面赚一大笔,毕竟崔家在北方也囤了不少货……”这话里他隐藏了很重要地信息,打死他也不会对皇帝说,这是他与北齐皇帝分赃的计划。

    “往北方的线路一共有三条,目前四处已经着手控制,内库那方面的院里人手,由于和那面地人在一起呆的太久,所以不怎么放心,暂时没用。”

    他皱着眉头,将言冰云拟的计划,详尽无比地说出来,只是还没有说完,皇帝已经是挥了挥手,说道:“朕……不要细节,只要结果。”

    范闲略顿了顿后说道:“请陛下放心,最迟一年,应该能回复内库大半的进项。”

    皇帝冷漠地摇了摇头:“内库要回复当年盛况,是不可能的事情……朕想你也明白其中原因。”

    范闲低下了头。

    皇帝问道:“朕来问你,为何你笃定朕会支持你对老二和长公主下手?”

    “因为……朝廷需要银子。”

    半晌沉默之后,皇帝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说道:“朝廷要做事,要扩边……就需要银子,而云睿这些年将内库掏的太厉害,朕也看不下去了。所以才会属意你去接手这盘烂摊子。你没有让朕失望,首先是有这胆气接手,其次是下手够狠,不会因为对方的身份而有所忌惮……这是朕取你之处。”

    “谢陛下赏识。”范闲只能谢恩,因为语涉长公主,那毕竟是自己的丈母娘,自己当然不能妄加评论。

    皇帝拈了一颗松子放唇,缓缓咀着其中香味。亭外风停雪消,清静之中略有寒意。

    “叶重回沧州了。朕让和亲王做禁军统领,听说京中很有些议论,你听见了什么没有?”皇帝似乎很随意地问着。

    范闲苦涩一笑,应道:“议论自然难免,毕竟似乎不合旧例。”

    “你地意见?”

    范闲悚然一惊,心想这等事情,怎么轮得到自己来给意见。赶紧说道:“圣上谋远心静,臣岂敢妄自言语。”

    “说吧,朕恕你无罪。”皇帝一直没有看范闲那张清秀脸蛋儿,只是将眼光投注到皇宫园里的经冬寒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