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庆余年 >第七卷朝天子 第一百四十章 一夜北风紧
    他忽然察觉到海棠有些异样,今天的话特别的少。而且脸上总是红红的,眉宇间总是有些忧色,忍不住轻声问道:“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海棠微微皱眉,瞪了他一眼,却没有说什么。倒是一旁的王十三郎愣了愣,极为难得地笑了笑,重新系上头面处的毛巾,走出了帐外。

    范闲微微一怔。片刻后忍不住便察觉到了原因,笑出声来:“活人难道还会让尿给憋死了?”

    这话说地粗俗,又恰好说中了海棠此时的心病,姑娘家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微怒之意。

    范闲千算万算,甚至早在两年之前就算准了自己的神庙之行,一定要拖着海棠和王十三郎当帮手,因为他清楚,漫漫旅程。无尽黑夜。就像前世病床前的那些日子一样,难熬地孤独是会令人发疯的。当年苦荷和肖恩大人能够熬到神庙出现在朝阳之下。不是因为他们敢吃人肉,而是因为他们彼此能成为彼此的伙伴,在一个危险而未知的旅程之中,伙伴永远是最重要地因素。

    可是范闲依然算漏了一些生活上的细节,他和王十三郎无所谓,随便一个罐子便解脱了,可没有想过要增加负担,在这雪原上异常奢华地多准备一个帐蓬作为茅厕。前些日子虽然冷,但还可以抵抗,这两天骤然降温,再在野外方便,便有些困难了。

    王十三郎走了出去,自然是留给海棠一个私人的空间,她双眼微眯,冷冷地看着范闲,说道:“若不是你这个药罐子,哪里会有这么多的不方便。”

    范闲默然,笑了笑,此行三人中就算他的身体最虚弱,要他此时躲到帐外的风雪中去,只怕马上就要被冻成废人,轻笑说道:“十三郎一个人走了,自然是清楚你和我的关系,咱们之间谁跟谁,不用介意这个吧?”

    依然是深沉而严寒的夜,火盆里地火光因为缺少木材等大料的缘故,始终无法势盛,帐蓬外的风雪还在拼命地呼啸着,四周的黑暗里没有什么凶险,然而这天地间的严寒本身便是最大的凶险。三个睡袋按品字形排在火盆旁,睡袋里的三位年青人却都睁着大大的眼睛,不肯睡去。

    已经在雪原上跋涉一个月了,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没有什么打发时间地妙方,除了行路便是睡觉,实在是无聊到了极点,三个人也睡饱到了极点,如果范闲不是因为身体太虚弱地缘故,一定会非常后悔怎么带着十三郎这个大太阳在身边,不然此时抱着朵朵说些许久未说的小情话,享受一下口手之快,也是好地。

    数十日的黑夜无眠,三位年青人该聊的事情基本上都聊完了,甚至连王十三郎小时候尿床的事情都被范闲恶毒地挖掘了出来,于是乎三人只好睁着眼睛,听着帐外的风雪呼啸之声,就当是在欣赏一场音乐的盛会。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范闲忽然开口说道:“似这等风雪大,严寒地。当年那些人行到此间时,只怕已经死了大半,咱们三个还能硬抗着,也算是了不起了。”

    与他对头而卧的海棠轻声说道:“师尊大人乃开山觅庙第一人,比不得你知道方向,知道路线,自然要更加艰辛苦。不过后人总比前人强,你似乎知道的东西。总是比我们多一些似地。”

    “不要羡慕我。”范闲闭着眼睛,开心地笑着说道:“人生能去不一样的地方,经历不一样的事,本身就是一种极难得的享受。”

    王十三郎应道:“说的有理。”

    “既然如此,为何你我三人不联诗夜话?日后史书有云,风雪侵袭之夜,成一……巨诗,如何云云。岂不妙哉?我来起个头,这正所谓,一夜北风紧……”

    没有下文,很明显海棠和王十三郎都不愿意纵容此人的酸腐之气发作,一片安静。

    范闲咳了两声。笑道:“太也不给面子。”

    “我们都是粗人,你要我们陪你联诗,是你不给我们面子,再说了。这句是石头记里那凤辣子写的。”

    “石头记都是我写的,谁敢说这句不是我写地?”范闲厚颜无耻的声音在帐蓬里响了起来。

    其余两人用沉默表达着不屑,范闲笑了笑,在昏暗的环境里睁着那双疲惫的眼,一面咳一面喘息着说道:“什么都说完了,我们对彼此的了解也算足够了……不过我一直很好奇,你们活在这个世上,究竟想做些什么呢?”

    “我想成为大宗师。然后像师尊一样,保护东夷城的子民。”王十三郎的答案永远是这样强悍而直接,自信而寻常。

    “尿床的小屁孩儿是没有资格用这种王气十足地话语的。”

    “我……”海棠那双明亮的眼眸看着顶头的帐蓬,沉默片刻后说道:“自幼我在青山后山长大,后来去了上京城,开始在天下游历,我只是想将青山一脉发扬光大,庇护我大齐朝廷能够千秋万代。不为外敌所侵。境内子民安居乐业。”

    她的声音忽然黯淡了下来:“可是师父去时,我才知道。原来自己并不是一名齐人,而是一个胡人……我也不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了,不过我想,如果大齐能够平平安安,这个天下能够平平安安,总是好地。”

    “果然不愧是两个老怪物教出来的关门弟子,随便一句话就是在以天下为念。”范闲叹息道:“其实在和你认识之前,关于什么好战争,坏和平之类的东西,我从来没有想过。”

    “因为五竹叔从来不会关心这些,所以我也不怎么关心,我只是想让自己好好地活下去。”范闲的语气显得格外清淡,“活地越生动,越鲜活越好,因为从我识事的第一天起,我便总感觉我周遭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而这个梦总会有醒来的那一天,这种感觉令我很勤奋,很认真地去过每一天。”

    “我似乎就是想用这些细节的丰富来冲淡自己对于梦醒的恐惧。”

    听着范闲悠悠的话语,海棠和王十三郎陷入了沉默之中,他们只是以为范闲在感叹自己离奇无比的身世和光怪陆离地生活,却无法知道范闲真正的感慨是什么。

    “既然你不愿意从这梦中醒来,想必这梦里的内容一定是好的。”海棠安慰他说道。

    范闲唇角微翘,笑了笑,说道:“那是自然,如果不是为了维护这梦里美好的一切,我何至于自我流放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我何必和皇帝老子争这一切,我何必要让自己伪装勇敢,冒充大义,入宫行刺,却要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大庆朝廷的稳定。”

    这一切,重生后的一切真地只是一场梦吗?帐蓬里一片安静,海棠和王十三郎都睡着了,然而范闲依然没有入睡,他漠然地睁着眼睛看着被隔绝在外地天空,听着帐外呼啸而过的风雪声,在心里不停地想着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