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庆余年 >第七卷朝天子 第一百五十一章 田园将芜胡不归(下)
    范闲陷入了沉思,看来皇帝陛下终究还是遵守了宫里的那次承诺,毕竟内库的命门握在自己的手上,陛下想要千秋万代,也只能在自己的威胁之前暂退一步。

    “孙敬修被罢官之后,本来拟的是流三千,但不知为何,宫里忽然降下旨意。赦了他地罪,孙家小姐在入教坊前一夜,被放了回来……如今孙府的日子过的很艰难,但贺派的人被杀的极惨,所以倒也没有人会落井下石。”

    说到此节,邓子越地唇角泛起了一丝笑容,虽然京都之事他没有参与,但是监察院在京都大杀四方。贺派官员流血将尽。着实让这位监察院的弃臣感到了无比的快意。

    “只是院里的人依大人指令,全数撤出了京都范围。所以也无法帮手。”

    范闲点了点头,心里却越发地觉得事情有些蹊跷,陛下……什么时候变成了如此宽仁地君主?只是为了遵守与自己之间的赌约?

    “家里还好吧?”他摇了摇头,将心底里那些猜不清楚的事情暂且放过,望着王启年问道。

    王启年咳了两声,笑着轻声应道:“好到不能再好,全天下的人都看傻了,晨郡主和小姐天天进宫陪陛下说话,少爷和小姐的身体也很康健。”

    京都里的情况确实让整个天下的人都傻了,范闲如今是庆国的叛臣,然而皇帝陛下却根本没有对范系问罪地意思,便是本应受到牵连的那些女子们,如今在南庆京都的地位,甚至隐隐比皇宫刺杀之前还要更高一些。

    范闲听到这个消息后,不禁也怔在了远地。

    邓子越此时忽然开口说道:“颖州一地的调查出来结果,袭击文茂的是由南路撤回来的边军,冒充的山匪。”

    范闲眼中寒芒微作,快速问道:“人呢?”

    “最后找到了文茂的尸体,被当时地雪盖着了。”邓子越缓缓闭上了双眼,说道:“当时他地身上缺了一只胳膊,院里旧属找了很久,没有找到。”

    “我要回京都。”沉默很久之后,范闲抬起头来,看着身边最亲近的三位下属,极为勉强地笑了笑,说道:“你们马上撤回东夷城,以后再也不要聚在一起,不然如果被人一网捞了,我到哪里哭去?”

    听到范闲在回南庆京都,王启年三人面色震惊。王启年与范闲在一起地时间最久,也最了解范闲的心思,说话也最不讲究,嘶着声音劝说道:“陛下虽然没有进行清洗,但大人您也知道,若您出现在京都,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杀死你。”

    “我知道。”

    “您现在的性命牵涉到那个赌约,更关键的是,您只要活着,陛下就有所忌惮……您的性命,会影响很多人的生死。”

    “我都知道。”范闲微垂眼帘说道:“可京都总是要回的,因为事情总是需要解决,我便是在东夷城躲一辈子。也没有办法解决。”

    又是一阵死一般的沉默,范闲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道亮光,盯着王启年问道:“先前讨论过,北大营和燕京明明可以与上杉虎耗,可是陛下地意思明显是不想耗,这是为什么?”

    王启年沉默片刻后说道:“宫里有消息,陛下的身体……似乎有问题。”

    此言一出,邓子越和史阐立的面色剧变。他们当然清楚皇帝陛下的健康,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问题在于他们一人负责监察院旧属的情报工作,一人负责遍布天下的抱月楼情报系统,却从来没有听到任何与陛下健康有关的风声,此时王启年却说地如此确实,让他们实在有些不敢相信。

    范闲盯着王启年的双眼,许久之后缓缓点了点头。他知道王启年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洪竹的存在,哪怕陈萍萍当年活着的时候都不知晓,但范闲交给了王启年,很明显。这个消息便是出自洪竹。

    密室里沉默了很久很久,三人知道这世上谁都无法阻止范闲的行动,史阐立极为艰难地一笑,说道:“大人不和我们讲讲此次旅程的故事?自苦荷大师之后。您可是第一位能够活着从神庙回来地人。”

    “只是一座破庙罢了,有什么好讲的。”范闲笑了笑,知道所有人其实都十分好奇那个虚无缥渺的地方,然而他此时的心情沉重,确实没有什么说话的兴趣,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密室门口地五竹叔,心想瞎子叔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呢?

    便在瑯琊郡,进入雪山神庙的年轻强者三人组分手了。王十三郎是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往东夷城,将范闲活着的消息以及范闲地安排,在第一时间内通知孤守东夷城的大殿下以及剑庐里的人们。而海棠的离开也在范闲的意料之中,眼下天下大战已启,北齐虽然有一战之力,但终究局势凶险,海棠身为北齐圣女,自然无法置身事外。她必须要赶回上京城。赶回北齐皇帝的身边,以她青山天一道掌门人的身份。帮助自己的国度抵抗外来地侵略者。

    只是分手的时候,海棠那双疲惫双眼里的神情,令范闲有些莫名的怜惜,他不知道在庆帝强悍的心志和统一天下的战争之中,北齐方面究竟能支撑多久,他也不知道如果庆军真的有攻破上京城的那天,那座美丽地皇宫会不会被烧成一片灰烬,而那些火苗里,会不会有海棠,理理以及自己皇帝女人地身影。

    不论是从个人对历史的看法,还有性情,还有各方面来看,对于徐徐拉开大幕地铁血战火,范闲只可能拥有一个态度,他必须阻止这一切,然而他并没有向海棠承诺什么,表达什么,只是一味的沉默,带着五竹叔,孤单地向着南方行走。

    不知深浅的秋,或黄或红的叶,清旷的天空下,范闲和五竹沉默地向南行走,不知道走了多久,然而五竹依然是一句话都没有说过。范闲的心情很沉重,他不知道回到京都之后,自己能够做些什么,但冥冥中的直觉,以及皇帝陛下可能病重的消息,不知为何催促着他的脚步一直未停。

    那个继王启年之后最成功的捧哏苏文茂死了,那个秋天,老跛子早死了,更早些的年头里,叶轻眉也死了。本来在经历了神庙里那一幕幕人类的大悲欢离合之后,范闲本应将生死看的更淡然一些,可不明所以的是,一旦踏入世间,人的心上世俗的念头便又多了起来,记生记死,还生酬死,怎能一笑而过?

    依然是一辆黑色的马车,范闲坐在车厢之中,看着坐在车夫位置旁边的五竹叔,并不意外地发现五竹叔的侧脸依然是那样的清秀,那抹黑布在秋风之中依然是那样的销魂,一切的一切,其实和二十几年前从京都到澹州的情景极为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