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寒霜栖月 >第9章 第九章 君问归期未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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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暮西斜,最后一抹夕照洒落在魔教总坛宽阔敦实的防风城墙上。阴影渐没,远远望去,翘起的屋脊线,将天与地分成两种瑰丽的颜色:烛光穿透琉璃似的炫目的昏黄与珍珠散落墨盘似的飒然的凄白。

    一阵干砺的硬风旋过,刮擦着脸颊,灌进满口嘎吱作响的尘沙。

    沙漠中因失去阳光的滋养而骤降的温度,冷得仿佛万物都在刹那里僵直凝固了。无垠的空旷间,只有身下的驼铃声“叮铃叮铃”频频摇动,鸣得欢快。

    正如白元奉此刻欢腾得近乎雀跃的心情。

    一封通过特殊途径加急送来的传信,信纸上也只两个隽雅小字:“归期。”

    如此简单且又指意不明的短语,却如同一张敦促速归的传唤符,令远在千里之外的白元奉再也坐不安稳。他甩开下属,单人独骑,披星戴月,日夜兼程的先一步折返了回来。

    归心似箭。只为“家”中有人等待。

    通过城防,白元奉跳下骆驼,扯落披风,挥退手下,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向属于血盟教教主的院落狂奔。

    长廊一侧通透的影墙,将庭院里挺拔的松树与蓬簇的沙棘染成了暖心的淡黄,转过拐角,隔着窗棂,可见投映在地面上的淡淡的影子,随着昏黄烛灯的摇曳而若隐若现。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从不敢肖想的宁静美好:陈染怀只着中衣,十分闲适的翘起二郎腿,半卧在漫无边际的大床上,他搭盖着雪白厚实的长绒毯,黑色的长发披落逶迤在枕侧,抖着脚腕发出叮铃叮铃的铃音,并随着铃音有一搭无一搭的在翻书页。

    他听见开门声,头也不曾抬,语气已先充斥着不满:“别烦我。我就是愿意点这么根破蜡烛。”

    白元奉顺着他的话意去看那根短短一截、几乎快被蜡泪水湮灭的白色蜡烛,伸出蜡剪,将烛火挑得更亮一些。

    他全程的动作都是在悄无声息中完成的。

    意外的安静,引得又翻过一页书页的陈染怀侧目看了一眼。

    这一看,当即丢开书本,欢呼了一声:“你终于回来了!”光着脚跳下床,如飞鸟投林般,扎进了白元奉的怀抱,熟练的对着白元奉抱怨道:“你都不知道你不在的日子,我有多无聊。”

    他的每一步、每一个动作,都发出如驼铃一般叮铃作响的声音。

    两只小巧镂空的金铃,紧贴脚腕,牵扯着一根柔软纤细却刀砍不断的金属脚链。锁链的另一端一直深埋进地底。

    白元奉慌忙手搂着这小小的纤细的人,将他抱回床上,看他许久都没有笑得如此开怀的脸,看到有些发呆。

    陈染怀笑起来有一对儿娇羞带怯的小梨涡,隐在两边的脸颊上,只浅浅的一个点。他伸手在出神的白元奉眼前上下晃:“喂,回神啦!你不会是不认识我了吧?”活泼开朗得像两个人。

    “染怀?不,是陈染怀。”白元奉简直不敢深呼吸,生怕吹散了眼前的这场美梦。他鼓足勇气,小心翼翼的,生怕触怒了对方那般,试探着问:“你是不是想起些什么来了?”

    陈染怀不自在的撇开头,低垂下眼帘,在白元奉灼热的目光的期待中,轻轻点了下头,小声轻语:“嗯。我都想起来了。”

    话刚说完,自己倒先不安的羞红了脸。忙双手微拢着半敞的衣襟,轻蹭着厚绒毯,向后挪了半步。

    衣料在摩擦声中,抚过皮肤,发出细碎的声响。

    陈染怀像是突然下了某种决定般,果断的抬起头,半埋怨似的轻声撒娇道:“我冷。你不上来一起暖和暖和么?”

    更似某种隐晦的邀约。

    白元奉像是不敢置信幸福会来得如此突然般,屏住呼吸靠过去,尝试着轻轻触碰陈染怀的发丝。

    他见陈染怀在一瞬间想要躲开,却又极不自然的勉强着自己没有去躲,便立刻像触电似的弹开,久久不敢再动一下。

    良久之后,是白元奉主动打破僵局的一声苦笑:“你能记起些什么就已经很好了,不用着急,慢慢来,我们有的是时间。”

    他扯过厚实的毛毯裹住陈染怀,又拽过属于自己的那一床被褥,夹在胳膊下:“我去书房处理些事情。你先休息,不必等我。”

    仿佛意识到最后一句,是句自作多情的废话,他忙轻咳着掩饰着自己的尴尬,又叮嘱陈染怀一句:“我让他们替你换牛油蜡烛来,你也别看书看到太晚。”

    说完,似要逃跑般,匆匆的就要离开。

    却被一只白皙的手,坚定的扯住了黑色衣服的下摆。

    “不要走。”陈染怀央求道。

    “那我……”白元奉踟蹰的停下了脚步,“稍微坐一会儿?”他试探的刻意贴近了陈染怀,见陈染怀并没有露出太明显的抵触的表情,松了口气似的轻松笑着宽慰陈染怀,“你放心,我只坐一会,什么多余的事情都不会对你做。”

    室内久静无话,只有滴漏不知疲倦的“滴答、滴答”。

    仿佛想要避开自己波涛暗涌的复杂心绪,白元奉没话找话题的问道:“你在看些什么书?让我看一眼好不好?”

    他伸手抓住书脊,想翻过另一侧去看书名,却被陈染怀冰冷的手一下子按住了手背。

    “白元奉。”他喊白元奉的全名,待白元奉抬头看向自己,轻轻抓起白元奉的掌心,贴上自己的侧脸,强行克制某种情绪般,闭上了眼睛,用泫然欲泣的颤抖声音问,“你怎么不问问我都想起了些什么?是因为不敢么?”

    是不敢。更是不愿意再逼迫你。

    白元奉回忆起当初刚抢到陈染怀时那个偏执的自己:强迫陈染怀喝药,勉强他针灸,带着他看某些属于两人的共同回忆……动用一切能想得到的手段,一遍又一遍摇晃着逼问他:“你不记得当初我们……”

    乃至最后的失望:“你怎么会记不起我!你怎么能独独忘记我!”

    以及失望至绝望之后的极端行事:因为陈染怀的偷偷逃跑而震怒,更因为后怕,于是干脆用锁链锁住四肢,将人长久的留在了自己的房间里,亲自看管。

    跟当初那个老疯子的疯狂行事简直如出一辙。一个疯狂到近乎精神错乱的自己。

    ——全都是些痛苦的过往,更将本就模糊不清、所剩不多的点滴美好,几乎消耗殆尽。

    他摇头,甩开根植于记忆深处的痛楚,心疼陈染怀的望着他笑:“不用再勉强了。想起些美好的记忆当然更好,但如果是些糟心事,那么不提也罢。”

    他看着陈染怀突然间变得迷茫无措的眼神,又安慰他似的一笑,温柔的按了按陈染怀的发顶:“别想太多。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