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寒霜栖月 >第12章 第十二章 上行下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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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路茫茫,光阴漫长,孑然一身,何以为继。

    白元奉无力气再思考,只能漫无目的的乱走。

    所经过的每一处,隔着十步开外的距离,便有教众虔诚的跪拜行礼。等级高低立见,泾渭分明得仿若彼此是两个世界的人,让人看了,就无端的心生烦闷。

    他刻意避开人多的地方,捡些偏僻静谧的去处。但好似习以为常般,不知怎的,就走到了一处爬满半壁藤萝的半封闭的院子前。

    远远的就看见了黄溯回,穿着半旧的天青色家居常服,随手挽了发尾,正对着院门的方向,手拈只细毫小笔,弓腰伏身,近乎要钻进宣纸中那般,对着纸上的某一点,聚精会神的勾勒些什么。

    万物恍若此刻才开始重复生机。朝阳橙软,薄雾淡爽,尤其是这方生机的最中央,闭上嘴默不作声的样子,分外的安静美好,连带着此处的空气,也似乎比别处更清新好闻了些。

    仿若居于这一方小小的净土内,便能暂别人生的无常,追逐内心的自在平和。

    白元奉很不愿意在此情此景中打扰到他,却不料黄溯回挂在枝头鸟笼中的黄颈翠羽的不知什么鸟,扑腾着翅膀,上上下下叽叽喳喳的嚷开了。

    黄溯回这时才从入神的状态中被惊醒,抬眼看到疲惫倦怠的白元奉,抬起瘦削的下颚一指院内的石桌石凳,示意他“自己坐”,又重新低下头,“稍等,我还差最后一笔。”

    院子间只有画笔笔锋擦过纸面细碎而微弱的沙沙声。

    突然,笔意一顿,黄溯回突兀的问了一句:“听说你想找死?”他手下不停,又续上一笔,头也不抬的冷笑了一声,“我自认手法还不错,干净利落,用不用我亲自送你一程?”

    “是哪个……”

    “哪里用得上别人讲。两声‘白元奉我杀了你’,足以将棺材里的死人都震出来了。”

    “所以呢?”白元奉话带笑意,“你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

    黄溯回笔下又是一顿,斜着狭细修长的丹凤眼看了白元奉一眼:“不。是我想送你进去。——嘘,别吵。你影响到我作画的心情了。”

    直至细致的将最后一笔完整收尾,黄溯回这才左手敛住右侧宽袖,将画笔平置在山形笔搁上。

    “这么早,我还以为不会有不知趣的人来打扰呢。”他在净白的手巾上擦拭干净双手,嫌弃似的打量着白元奉,直到捕捉到白元奉故意避开的侧脸,看得清楚了,当即“哈哈哈”的大笑出了声。

    “瞧这鲜艳的胭脂红。你让人给打了?”他瞧见白元奉不自在的脸色,擦了一把眼角因狂笑而溢出的泪,做作的板住脸,“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笑的。噗哈哈哈!”伸手捞起茶壶的手,都笑到直抖。

    他先替自己倒好一杯,压下笑意,喝了半杯,又将茶壶推给白元奉:“晾好的凉开水。”

    白元奉理解他的意思是让自己倒水喝,于是漫不经心的虚应了一句“嗯”,并没动手。

    他状似不太在意的轻触着脸腮。

    入手处火辣红肿,轻轻一擦表皮,就如针扎似的刺痛。

    足以表明施力者的愤慨。

    黄溯回见白元奉忍痛似的微皱了下眉,立刻又幸灾乐祸的“哈哈哈”:“陈染怀打的?是跳起来抡得么?这打得也不对称啊,用不用我来帮你补齐另一半啊?”

    他说着话,已经沉下了脸,当真挽起双手袖桶,冲着白元奉的另一半脸,一拳怼了上来。

    一只大手挡在白元奉的面前,很轻松的挡下了这充满怒意的一拳。

    黑衣影卫毕恭毕敬的阻拦着,丝毫不肯退让。

    白远奉轻咳一声:“这是私人谈话,不必再跟。你们都先离开。”

    黑衣人撒手撤开。回应着白元奉的命令,还有四五道隐藏在不同角落的黑衣人,也迅速的收起了外露的武器,立刻消失在了院内。

    庭院内再也没有多余的眼和多余的耳,能看得到和听得到两人的谈话。

    等人离开后,黄溯回果断的提拳再打,白元奉这一次才真的急了:“你干什么?”

    “干什么?打醒你!白元奉你到底在想些什么?还真以为这血盟教是你一个人的?”

    “好好好。”白元奉赌气不再阻拦,“我这个教主当得还真是憋屈,随你们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他梗着脖子挺直腰身坐得笔直,“来来来,我今天还不走了,就坐在这里,让你打到解气为止……”

    当空一拳,猝不及防的捶在白元奉的头顶,打得他一个趔趄,也打得他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

    白元奉火了:“黄溯回!你他妈的还真打啊!我也不过是跟你客气客气。”

    “谁有闲心跟你瞎客气。”黄溯回揉着震到发麻的掌侧,面露不耐,开始轰人,“这一下算是还小青龙的。为他有你这么个糟心的主子——请白大教主,快点滚吧。”

    “还没完,不准走!”白元奉一拍石桌一立眉,“我还没跟你算账呢——是你将李铭世的人头送到他那里去的?”

    “哦。看来这是‘兴师问罪’来了。”黄溯回停住了想要离开的脚步,拍拍肩头不存在的尘土,转回身,似笑非笑,“不错。正是我。他不是整日吵嚷着要见他师兄嘛。这多好,我遂了他的愿。”

    他一副“反正事情是我做的,随你怎么处置”的态度,把白元奉气得仰倒,怒气无处可发,只能语带责备的迁怒并不在场的人:“青龙呢?他是怎么办事的?”

    “难为你还能想起他。”黄溯回坐到白元奉正对面,双腿一盘,自怀里摸出一把葵花籽,舌尖顶住尖端灵活一嗑,瓜子壳翻个儿,飞出去半米远,人也一声冷笑,“是不是他没能死在青城,你还觉得挺遗憾的?我们的大教主‘烽火戏诸侯’,赔上忠心的手下,只为博美人一笑,当真痴情。怎么?下一个该轮到谁了?玄武?朱雀?白虎?还是我?”

    “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有些事情你不懂。”

    “我不懂?好吧,反正血盟教你说了算……”

    “没有。”白元奉打断他,“首先,我从来没把血盟教看成我一个人的私有物。其次,我也从来都不想当这狗屁教主。”他在黄溯回震惊的目光中,翻过茶杯,放在石桌上,“我不想涉入武林,不想管这些恩怨情仇的烦心事,就连这个倒了霉的魔尊的位置,也都不是我自愿坐上来的。但,那又如何,”他拎过茶壶,苦涩的笑,“所有的坏事,还不都是我亲口下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