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寒霜栖月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你就是这扫帚星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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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旷天低,暮野四合。

    断崖之上,残灯骤亮。一盏、一盏、又一盏……蛊惑人心的昏黄光晕,悬浮虚空,忽远忽近,飘忽不定。咚!咚!咚!三声领音鼓罢,羯鼓齐作,鼓声紧促,气势惊人,势若万马奔腾。

    应着鼓点,面部及身体都绘满奇异彩饰图腾的舞者,旋翩起舞,如蛇般交颈扭缠着、拥抱着、追逐迷离的光点。

    妖异诡谲的管弦乐适时融入,和着混浊的风声的嘶吼,巫觋们以诡异奇特的姿势,承接着月光的洗礼,极曼妙的低沉吟咏着自远古流传下来的、无人能参透的、传颂神祗功绩的赞歌。

    难以言喻的恐惧,同骤然间阴云密布的天空一道,绵绵密密的压了下来。

    沙漠里突然起了奇异的变化。“嘶——嘶——嘶——”像是不知何处开始漏气般,平整的沙海陷出一个个倒羊角型的旋涡。歌声在旋涡处流动,托浮薄暗的黑,似探出的触爪,似萦绕的丝带,环绕着束住崖底众生的颈嘴和四肢。

    墨晕中缓缓流逸出一只只迅疾矫健的黑影,捉不住、砍不着,像一滴滴消融进浓墨的水滴,每点开一层涟漪,便悄无声息的为干渴的沙土添上一抹浓稠的艳红。

    血腥气息在空气中弥漫,窒息的闷哼声此起彼伏。如同刈麦,成片无首的尸体,整齐的栽倒伏卧在荒地中。

    ——噗通、噗通、噗通。心脏剧烈的鼓噪这,杀意翻腾,猛撞击胸腔。

    陈欺霜艰难的收回向上仰视的目光。他将双颊肌肉咬合到趋近麻痹,才勉强克制住自己,没把心底呼之欲出的,代表着怯懦、软弱和求救的——“朱雀。我闯祸了。现在该怎么办”的这句话,喊出口。

    白元奉曾教过他:上位者身居高处,砸下每一个字的命令,都是博弈之后的结果。

    ——杀人者人恒杀之。

    陈欺霜想,只要战事兴起,就永远都不会又最终的“胜利者”。

    端看你愿意忍受何种程度的伤害罢了。

    他急喘着平复心绪,迫不及待的向白元奉屈膝,很冷静的请罪道:“教主,折损教众致使堂众受辱,都是由于我擅作主张而引起的。青龙办事不力,愿意接受任何形式的教规惩处,请教主收回成命!”

    他跪地求情,但也心知,大祸铸成,或无转圜。

    “够了。”白元奉沉气,抬手,喝止。

    陈欺霜猛地抬起头来。他张了张口,还想再申辩几句。

    却发现白元奉并不是在对自己说话,而是对着崖顶上的人:“黄溯回,你让他们都停下来。——闭嘴吧,安静些,老老实实一旁呆着。对付这班人,还用不着这般大的阵仗。”

    他说这句话时,语气显得既倦怠又无奈。显然是早已经经过无数次的重复,说得自己都忍不住心生腻烦。

    令人意乱神迷、心魂颠倒的巫祝歌舞戛然而止。瞬间,云破天开,月影疏朗。藏身于千丝万缕间的黑影如同拨云见日般,露出全貌。

    依旧是那群小少年们。少年们迭乱的步履不停,目光坚毅,举起屠刀,呈砍瓜切菜状,不顾性命的,对着正道众人砍杀而至。

    非人力能为的异状停止,现出它正常的一面。武林正道们此时才如同被松开了扼住咽喉的手,争先恐后的破口大骂道:“卑鄙的□□妖人,只会耍些低贱下流的邪道妖术。”然后,心有余悸的齐刷刷的松了一口气出来,重又恢复了对敌的信心。

    他们颇为惶恐杂乱的谴责声,被齐整浩汤的三声“睚眦必报,唯魔唯尊”盖了过去。

    在声势浩大的山呼声中,白元奉本就阴郁的脸色,更显沉闷。

    他低头看向陈欺霜充满颓丧气息的灰败双眼,和血污干涸极其狼狈的脸庞,皱眉,表情不悦的嫌弃他:“难看。起来。”并对身后的随侍命令道,“还不快扶他们几个回去。”

    突起一声暴喝:“不准走!谁准你们离开的?你们都必须给我留下来受死!”季染礼边喊边拼了命似的冲撞这眼前拦阻脚步的黑魅的杀影。

    隔着攒动的人头,与近在咫尺却也寸步难进的距离,他瞠目龇牙,扭曲面孔,状若恶鬼般,直指白元奉,恶形恶状的怒吼:“尤其是你,白元奉!你、最、该、死!”

    慵懒的声音似竭力避免发笑般回应前者,忧愁的摇头,嘲讽道:“哈!可笑。你也配?!”

    转而将声音拉回,吩咐鞍侧候命的猿臂狼腰的青年:“张至尚,去,把他打青龙的那只胳膊砸断,且留他半口气。”再抬手遥遥指着那个被擎高了的、血淋淋的青金色的“旗帜”,示意张至尚,“看清楚了?照他们做出来的样子,把他给我挂上去。”

    季染礼疯狂大笑,接口道:“听你放屁!还想废了我的胳膊?还想侮辱我们青城?想得美!做得到就尽管来试!”

    同白虎一般银亮铠甲、虎头肩饰的张至尚,收到白元奉的命令,立刻一抱拳,痛快的大声领命道:“是。教主仁慈!”

    张至尚正要踏出,不期被人拦了下来。

    他回头一看,受惊吓似的大嚷了一句:“青龙使!”登时有些慌乱了起来。不待陈欺霜开口,已是喜形于色,两眼放光,咣咣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承诺道:“青龙使你尽管放心。我定会让他断断续续的受些折磨,管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好替你出了心里的这口恶气!”

    “不是。”陈欺霜摇头,“不用你。”

    尽管双腿沉重得似灌了铅般压着地面,只能缓慢的向前拖动;眼前的一切也摇晃得厉害,分不清是敌是友,一律模糊的泛着虚红的圆圈。陈欺霜仍旧执拗的拦住张至尚,向白元奉坚持道:“教主,让我去。错误既是由我铸下的,本来就应该由我亲自去收尾。”

    “好啊!”季染礼适时挑衅般的叫嚣道,“来一对儿杀一双。就怕你们不敢来。”

    “你在说谁哪!”张至尚不满,“有种你等着,一会儿可别跪地求饶。——教主,青龙使下手太过果断干脆,这不简直等同于放过这个心狠嘴毒的狗东西一马了吗?还是派我去吧。”

    陈欺霜仍固执的抓着张至尚,不肯退让,再求白元奉:“教主。请让我去。——教主。”

    他强撑着站直,抿紧嘴唇,扬着血汗交混的脸孔,黑亮清澈的眸子紧盯着白元奉,一步都不愿后退,执着的在等一个肯定的答案。

    白元奉蹙眉,板起脸来,轻斥陈欺霜:“胡闹,张狂。你真当除你之外,教中再无他人了么?”虽为训止,可口风上已然有了松动,再开口,似乎已经是默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