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碌碌,骨碌碌。身子底下有节奏的颠簸和摇晃着,应和着忽高忽低错落有致的蝉鸣声,像一支聒噪的迷幻曲。
周钰恒无意识的拉扯着衣领忽扇着风,边急促喘息着,边从昏迷的状态中被闷醒了过来。
他难受的闷哼,稀里糊涂的坐了起来,仍半闭着眼睛,手捂着陷于混沌状态的脑袋,抵在车厢侧壁缓神。
似乎是听见了车厢内的动静,前方正赶车的车夫回头,隔着一层细竹车帘,冲周钰恒惊喜的笑:“你醒了啊?你可总算是醒了。你真能睡啊。害得我们都以为大师兄救回的是一具尸体哪!”
是从来没有听过的生疏声音。
周钰恒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立刻撑起精神,清醒了过来。
全然没有印象的面生青年,套着件汗涔涔的夏凉薄衫,从外在看不出任何代表身份的标识,正挥手兴冲冲地冲最前方高声吆喝着:“哎——大师兄——车里昏睡的人终于醒过来了。”
他这一嗓子,引得车前车后同时好奇的打量了过来。整支车队为之一滞。
周钰恒伸手扶稳车窗,顺势问他:“你们是什么人?我怎么会在这里?”他借问话的时机,掀开窗帘一角,丝毫不介意各种探究的视线,下意识的对外打量。
车外随行的俱是年约十七八的陌生青年,共一十六人。都骑着价值不菲的高大骏马,个个武器精良、驾具结实。虽举止低调,衣着简单朴素。但即便是在风尘仆仆、汗流浃背的情况下,仍保持着笔直的坐姿和整洁的衣面。
武者之间以师兄弟互称,马队又是依照某种防御的队形远近拉开,能推测出是久经礼仪熏陶下的武林名门的子弟。
再向远处眺去: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清流急湍,映带左右。满目皆是吸饱阳光的欲滴苍翠。就连扑面拂来的空气都是不同于干燥沙漠的湿漉漉的润暑气息,离总坛至少是三日开外的路程。
而据日影朝向和树冠的指向两相判断,马队正向南方偏西的位置行进。
“你问我们是什么人?我们还想知道你是什么人哪。”
左侧后方一骑,驱策上前,与车窗平齐,接口周钰恒的问题,抬起头,隔着车窗,观察周钰恒,直截了当的问:“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魔教、镇远镖局、沙匪等好多人,一股脑的都在争夺你啊?你到底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啊?”
鼻梁两侧长着对称小雀斑的单纯青年,说一口夹杂着蜀地口音的官话。衣料是锦城的织品,成品是蜀地织工惯用的走线和锁边方式。与其他几人一样,都佩剑。尤其还透漏了了不得的信息——几人是参与纷争的正道门派门下的弟子,且不知道武林盟也参与了其中。
当下这群人的身份,不言而明,昭然若揭。
“原来你们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啊。”
周钰恒如常的微笑,如常的摸向腰间。纯金小算盘还在,扇子已经不见了。
他伸手摸了空,并不觉得尴尬,顺手掸了掸破烂衣袖上的灰尘,重整衣衫,弯腰打帘,一躬身从车子里面站了出来。再振衣摆,就势在赶车青年的侧旁坐了下来。
周钰恒端坐着,似笑带愠的反诘发问的青年:“既然你们并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为何还要将我掳掠至此?是为了勒索些银两么?好啊。只要能保证我的安全,一切条件都好商量。喊你们能做得了主的人过来,我要亲自同他谈。”
“救我?这就奇了。我与魔教素无嫌隙,他们为什么要追杀我?”
“啊?!这……连你都不知道,我又上哪儿能知道去?”
“那好。你来想。我一觉睡醒,发现手下的人没了,手底的货也不见了。更是被一群根本就不认识我的人拐到了一个陌生且危险的地方——对了,这里是哪里?”
被突然问到的驾车的染宣赶紧解释:“这里并不是什么陌生且危险的地方。我们这是回到中原了。刚过了剑门关,再向南行,前方不远处就到莱阳镇了。”
“多谢。——你们一群人将我带到了这么个偏僻闭塞的小镇,然后告诉我,说是我的救命恩人,想要挟恩图报。换作是你,你还会认为‘救我’这件事合乎常理吗?”
雀斑青年认真思考了下,点了点头:“好像……确实是有些不合常理啊。”转念再想,又猛得摇头,“不对不对,我差点儿被你绕晕了。我们并没有挟恩图报啊。”
“好了,既然无利可图,那么问题又回来了——不是你们认识的人,为什么还要救回青城山?”
雀斑青年几次张口,只张出半个傻愣愣的“啊”字。他迷茫的反问周钰恒:“救人——难道竟是不对的么?”
染宣立刻帮腔:“染落你别听这个人的误导。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我们当行的侠心义举。掌门师伯有云:人命当前,怎可不救?正是教我们当以人命为重。”
周钰恒笑:“那你们怎知我不是有意寻死?万一因这一救,正好坏了我原本要搭救其他人的计划,他人为此丧命。请问,这到底是在帮我,还是在害我?”
染宣气到无话可说。染落好半天才愤愤然的指责周钰恒:“你这个人,怎么能这个样子。”
一阵冷笑,又一人帮腔:“好个倒打一耙。怎样?我们反倒该对你道歉了?你是无赖么?真是罕见像你这种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我说什么?当初咱们大师兄就不该放弃寻找陈家伯母,转而救了这种身份不明的人回来。不识好歹,救也是白救。”
突然插嘴的人出现在马车的右侧。这人按下坐骑,配合着车乘的速度,徐徐缓行,根本没拿正眼瞅周钰恒,貌似很不满:“本就与白元奉有些神似,不像什么好人,没想到醒过来再看,更像那个魔头了。还笑得那么假,真是长了副令人讨厌的样子。”
周钰恒歪头向右方细看,弯起眉眼,上扬嘴角,笑得更假了:“咦?你怎么这么关心本公子的长相啊?啊,不用说。我都懂,也能理解。不遭人妒是庸才。你是在羡慕本公子才貌出众风神轩举,不诋毁不足以平息心中的愤懑吧?”
他边说话边改做上下略看,露出别样的同情神色,伸手延请对方:“请吧,请说,别客气。哎呀,幸好本公子睡了一整天,影响了几分神韵,才为你,提供了嘲笑本公子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