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流光刺客 >第89章 南有嘉树
    一连下了三天的雪,暖阳终于露出天际。和煦的光芒融化冰雪,万物澄霁,冬风都变得温柔。

    林阆关上车门,双手扶住方向盘,眨巴眼睛回头问:“虹姐,真的让我开车吗?”

    “嗯,我很放心。”梁虹坐在后座浏览手机信息,声音愉快。

    林阆集中注意力,小心启动汽车。她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徐徐将车开往大道。

    虹姐今天来家里找她,说要带她出去转转,司机铜元被打发下车,她担当起责任重大的驾驶者。

    林阆谨慎注视前方,以平稳的车速行驶。还是大学时期考的驾照,未曾想,时隔几年初次上路,就是一辆百万豪车……

    “我们去中心医院。慢慢开,不着急。”梁虹抬头对她说,继而接通电话,开始处理公司的事。

    林阆点头,按照导航拐过一个路口。她坐得笔直,心中庆幸旁边车辆不多。虹姐途中很忙,挂完一个电话又响起一个。她无心多听,满眼盯着红绿灯。

    三七何迎他们是怎么有胆量把车开得那么快!

    抵达医院门口时,林阆全身放松地舒了口气。虹姐收起手机,从包里拿出一副墨镜:“走吧,陪我进去。”

    挂号、等待、检查……直至走出医院大门,温煦的阳光洒在身上,林阆的欣喜顷刻爆发:“虹姐,太神奇了,天呐!好期待小宝宝出生!”

    林阆激动得要落泪,虹姐笑吟吟地拉住她的手:“这是上天送我的礼物。林阆,帮我保密好吗?我想给临安一个新年惊喜。”

    “好!”林阆郑重点头,由衷为虹姐感到幸福。此刻还有什么比新生命降临更让人喜悦的,上天终于厚待虹姐。

    梁虹笑容温和:“下次也要麻烦你陪我来做检查。”

    林阆灿烂说:“非常乐意!”

    水泥道面余留细细点点的冰晶,冬青树在雪融中翠绿欲滴。林阆心旷神怡,前几日的愁雾伤感在阳光下淡化。

    梁虹抚摸腹部,产生一种奇特的幸福,令她充满希望。她没有高龄产妇的担忧,将小生命视为新生活的开始。临安会很开心的,这是他们的孩子,可以联结所有情感的孩子。

    一切来得及,都可以改变。

    “林阆,陪我去见一个人。”

    梁虹拍了拍林阆的手心,脚步不停。她做好了一个决定。

    林阆不禁疑惑,陪同虹姐走向停车处。

    “他生病了,医生说他最多还能活两年。他瞒着朋友们吃药,做化疗,瘦的不成样子,想一个人等待死亡。林阆,你帮我劝劝他好吗?我想,他心里是需要朋友的。”

    梁虹话音恳切。她不再守密,新生和死亡关系到身边每一个人。

    趁一切来得及。

    林阆心里发凉,隐约有种不安和害怕。她的脚步变慢,握着虹姐的手变僵,声音微颤:“他,他是……”

    梁虹抚摸了下她的头发,语气沉重:“嘉树。”

    驱车短短十几分钟,苍白色的建筑赫然眼前。阳光正暖,晴空不变,树木蓬勃生机。

    可林阆的心犹如冰落。

    她情绪跌宕,踏进弥漫着药水味的走廊时,脚下轻飘飘的,使劲捏了下自己的手背,痛感使她清醒。虹姐打开门后,她再无法质疑真假。

    嘉树,印象中斯文亲切的嘉树,时常扶着镜框笑谈,说话温温和和,气度堪比清风朗月。

    怎么会是眼前的枯槁男子,唇白肌瘦,双眸黯淡无光。

    嘉树从桌边拿起眼镜,垂首戴好后,嘴角牵起一丝无奈的笑:“虹姐,你不守信用。”

    他缓缓抬起头,声音很轻,笑容很淡:“吓到我们林经理怎么办。”

    林阆心里告诫自己不能流泪,不要表现出无谓的同情。她与虹姐在床边坐下,声音发颤:“嘉树……”

    “别哭,我会心疼的。”嘉树笑着抬起插满针头的手,放在病号服的衣领旁,“让我保持最后这点帅气。”

    梁虹为嘉树掖好被单:“又把饭倒掉了么?脸瘦了一圈。”

    “我有认真吃饭,还想参加虹姐你的婚礼呢。”嘉树声音含笑。

    林阆紧咬嘴唇,心里翻江倒海。嘉树何时病的?她竟然没有丝毫察觉,一直以为他不在的日子是去度假了。甚至于年会上,嘉树妆容那么浓,饭吃的极少,她都没有关怀一句,满心想着嘉树涂的是哪款口红色号……她真是冷漠无情,只享受着自己的情爱,压根不知晓嘉树病情已如此严重了。如果虹姐今天不说,她岂不是继续无知,如何弥补内心的懊悔和遗憾。

    “嘉树,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就不会难过吗?”林阆哽咽一声,“像白痴一样过生活,不知道朋友生病,不能陪他说话聊天,他一个人孤单地住在医院……”

    林阆冷静几秒,声音带泪:“这样更残忍!我会恨自己不够关心你,不能为你做什么。我们认识才两个多月啊,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我想和你成为更好的朋友……嘉树,迎姐他们会多伤心,你根本不把我们当朋友!”

    吊瓶里的药水滴滴坠落,阳光洒在素白的墙壁,房间里许久沉静。

    嘉树打开旁边桌子的抽屉,拿出一张塑封的小卡片,把上面画着的笑脸举给林阆:“不要生气了,笑一笑。”

    所有眼泪溃不成军,心理防线轰然倒塌。林阆再难控制,放声大哭。

    那个笑脸,是她画的。

    嘉树一直保存着,珍惜着。

    “我没救了,这是家族遗传病,我已经在死亡的恐惧中活了二十多年。我不希望你们为我伤心,像我一样站在阴影里。那是很痛苦的,我迟早会死去,怎么能成为大家的负担呢?”

    嘉树声音飘忽,虚浮的气息中蕴出隐隐坚定。

    他吃力地抬手,让阳光照在自己枯瘦的手背上。针管里的液体变得晃眼,青筋骨节脆弱得随时会破碎。

    祖父去世的时候,他哭肿了眼睛,痛恨疾病。父亲后来也死了,同样的病。母亲开始恐慌度日,每次看向他的眼神尽是悲悯。

    他无比清楚死亡威胁的滋味,也明白眼睁睁看着亲人死去的无助痛苦。所以,他不想让身边亲近的人知道,他会死,他快死了。

    爱?想好好爱的,但是不敢爱。不想让自己的悲惨遗传给下一代,不想让心爱的人承担不幸。结局注定是死,何必连累别人。

    也曾心存侥幸,觉得自己能脱逃不幸。结果刚有希望,就绝望。

    平白添了太多牵挂和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