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奉你啊。”银月姬端着托盘躲开元一的手，跪下理所当然地说，“花媱说，我对你不像对待师父，说我不侍奉你，不够尊敬。我想了想，可能我平日里对你太放肆了，确实不好，所以，从今天开始……”
“开始什么？”元一已经表现出不悦的情绪了，眉头微皱看着银月姬。
“你怎么又生气了？”银月姬跪坐在自己的腿上，纠结又疑惑地看着他，“元一，我有些不懂你了。”
别说银月姬不懂，元一自己也不懂。
从前在天宫的元一自认为不算蠢笨，也算通透，怎么来到了人间之后反而感觉到自己有许多不明白参不透的感觉。
这就是天帝大人让自己来人间历练的根源吗？
元一垂眸轻叹口气，下床说：“我出去走走。”
“我跟你去。”银月姬说着就要起身。
元一脚步一顿说：“我想一个人待着。”
他出去之后，银月姬看着手里的托盘，想着怎么了这是。
之前不还好好的吗？
她直接坐在地上，把托盘也放在地上，端起倒好的茶一饮而尽，苦涩蔓延舌根。
“真苦这茶。”银月姬喝完皱着小脸，泄气地看向帐篷口，自言自语，“这到底是怎么了嘛。”
元一出去之后也不知道该往哪走，这里毕竟是军营，不好随意走动，而且到处都是士兵。
他走着走着听到校场训练的声音就顺着声音走了过去。
一排一排的士兵手执长枪在训练，即使在寒风中个个也是精神抖擞的样子。
将军与花媱站在高台之上向下望，看着这些士兵，偶尔相视一笑。
元一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两个人，十分明显地感受到他们之间与旁人不同的情绪与氛围，看对方的眼神更是不一样。
花媱似乎感应到元一的目光似的，顺着他的方向看了过来，然后对将军说：“将军，我去和道长说说话。”
“去吧。”将军也说着花媱的目光看向元一，对她浅浅一笑，目送她离开。
元一见花媱朝自己走过来便站在原地不动，心里回想起银月姬说是花媱出主意让她侍奉自己的，心中略有不满。
“道长。”花媱走过来恭敬行礼。
“有话要说？”元一开门见山。
花媱伸出手掌指向一个偏僻的方向说：“道长请。”
两个人来到一棵大树下，偶尔吹过的冷风摇晃着干枯的树枝。
“道长看起来像是有心事。”花媱似笑非笑地看着元一说。
“那你不如猜一猜，我有何心事？”元一负手而立，也不看她，心情不是太好，脸上也懒得挂什么表情。
“莫非……”花媱与元一并肩站在一起，视线看向同一方向，停顿过后说，“与那只小夜莺有关吧。”
“我倒想问问，你对她说了什么？”元一也不喜欢拐弯抹角了。
“没什么，只是让她审视了一下与道长之间的感情。”花媱看出元一的不爽，没有戳破，继续说，“道长猜，她说了什么？”
“什么？”元一问。
“师徒之情。”花媱看向远方缓缓开口，“这百年来银月一直在我身边，我们一树一鸟相依为命，我很了解她。她表面看起来很机灵的样子，平日里也听了许多说书的戏文，实际上她对于情感之事算是一窍不通，几百年的时间也从未有过心动之人出现，更别说亲身体会了，所以就算哪天自己深陷其中也意识不到。其实她很难接受身边出现新朋友和新事物的，不然也不会几百年了就我这么一个朋友，当然我也一样。但是一旦认定了谁，就会坚定不移的走向他。”
元一听着花媱的话，心里对她从一开始的不爽，渐渐转变，开始捉摸她意思，感觉她话里有话。
“道长，看得出来，您对银月确实很关心。”花媱大有深意地看着元一说，“如果这个问题问您，您会怎么回答呢？您又如何看待与银月之间的感情呢？也会回答师徒之情吗？或者，您分得清师徒之情和男女之爱吗？”
男女之爱。
这四个字赤裸裸地冲击进元一的脑海之中，像一根针戳破了什么似的，发出了轻微的响声。
这一瞬间，元一感觉自己好像找到心中那不上不下的别扭情绪的答案，但也好像陷入了另一个不上不下。
花媱见元一没有回答心中早就看透他们两个了。
两个游历人间，看尽世间百态的人，居然对于自己的情感这样迟钝，非要旁人点破不可。
就算法力再高强，脑袋再聪明，参不透情爱难题，该笨的时候还是得笨。
元一转头看向花媱这双微微上挑丹凤眼，似乎被她看穿了，心里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问花媱：“你为何会这样问？”
从来没有人问过元一和银月姬这个问题，他们自然也就没有想过。
“道长熟读天下经书，学识渊博，不会没听过，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句话吧？”花媱微微挑眉，“两个人站在一起时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已经将心中的情感泄露无疑，自己还未意识到，旁人就已经看清楚了。身入光明不觉光明，因为目之所及皆是光明。跳脱出来审视一番，或许别有滋味。言尽于此，道长，告辞。”
花媱说完十分有眼力见地离开了。
元一独自一人站在原地，喃喃自语：“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他自下凡以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救下了正在被村民围攻的银月姬，认识的第一个妖也是银月姬。
这几年的相处时间之中，银月姬一直陪在自己身旁，似乎两人都已经习惯了对方。
这一路走来，元一教银月姬法术，教她练剑，教她读书写字，教她各种道理，照顾她，包容她，似乎已经成为自己心中的理所应当。
因为银月姬的存在，让元一感受到了许许多多从未有过的情绪，让元一萌生了许多一些以前没有过的想法，让原本以为十分枯燥的历练变得生动许多，甚至让元一有些不想离开凡间，不想离开她。
最浓烈的一次感受，是在水底面对河伯那次。元一以为银月姬要被河伯杀了，心痛犹如灭顶之灾倾泻而下，是他从未有过的绝望。
那时候一心只想救下她，没有捉摸太多，或许是心底早就承认了什么只是自己没有发现。
这一路上走着，笑着，闹着，没有人停下来想一想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些情绪，为什么会离不开彼此。
到底是什么在作祟？
这一刻，答案或许悄悄浮出水面。
花媱的话像一个火种，照亮了眼前的一片混沌，让人看清身处何方。
就在元一认清自己的心的时候，是出乎意料的平静，也许自己早就认清了，只是一直没发现而已。
可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银月姬是怎么想的？
花媱刚刚说银月姬对自己是师徒之情……
但是也有可能就像花媱说的那样，她根本不懂男女之爱啊。
元一站在原地纠结着，心中一个声音告诉自己去问问她不就行了，另一个声音却在担心，万一银月姬对着没有别的感情，说出去的话要如何收回？
这些纠结原本话不多的元一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他回到帐篷之后，发现银月姬自己乖乖地坐在桌旁练字，看着她的脸心里产生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
奇怪得很，有些话一旦戳破，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变了。
“你回来了？”银月姬拿着毛笔抬头看元一走进来，问，“喝茶吗？将军特意给你泡的，十两金子一壶的清水呢，不过就是有些苦。”
她怎么像没事人一样？
元一心里想。
“不喝。”元一摇摇头走过去，提醒自己也要想没事人一样才行。
他跪坐在银月姬旁边的垫子上，看她写的字说：“我看看。”
“给。”银月姬献宝一般把自己写好的字递过去，“是不是进步很大啊？”
元一看着她抄的这句话问她：“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字写的不错，可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银月姬老老实实摇摇头。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元一耐心地向她解释，“天下人都知道美之所以为美，那是由于有丑陋的存在。都知道善之所以为善，那是因为有恶的存在。”
银月姬最喜欢看着元一教自己读书写字时讲解的样子，特别有耐心，声音格外好听。
“听明白了吗？”元一看向银月姬，目光对上的那一刻，他不自然地躲开了。
“听明白了。”银月姬点点头，“就是说好人都是坏人衬托出来的。”
“额……这样说不太准确，是也不是。这句话其实就是说美与丑，善与恶相互形成，相互显现。”元一感觉自己没什么心思讨论这些，放下手里的纸说，“你继续写吧。”
“元一。”银月姬放下手中的毛笔，犹豫了一下问，“你怎么了？从昨天到今天都怪怪的，我不喜欢这样，你说出来好不好？是不是我惹你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