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运足了马力往上冲，很快就上了最难的那个口子，进入盘山公路的路段。
从省城开出来的时候，时不时就能看到驾车逃难的人，等进了镇上，几乎就见不到了。要不是偶尔能见着几个在废墟里探头探脑的灰扑扑的影子，镇上过来宛如死城。
从镇上到村里这段路，沿路的几个村子似乎缓过来了，看着都是将自己裹得严实在地里忙碌的人。不过发生这么大的灾难，他们看人都很警惕，一直等卡车远远开走，再回头才看到他们不再盯着卡车，而是埋头干活。
唐秋叹了口气。
如今还没到最乱的时候，要是这天气一直热下去，或是像莫朝夕预测的，很快就要进入冬天，变成极度的寒冷，那么地里没吃的，活不下去的人会不会乱起来？
这答案几乎是肯定的！
希望官方能早点规划完城里的事，然后尽快分出精力兼顾乡下吧。
唐秋在车里胡思乱想的时候，卡车已经到了最险峻的地方。但是现在倒不是这一段路险峻不险峻的问题，而是这一段路直接不让走了！
只见一排钢叉一样的东西竖在路上，硬是拦住了道路。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钢叉的头顶竟然用粗麻绳还有网兜兜住了几块巨大的石头。是随便两块就能堵死这段路的那种大石块，也是随便一块就能要人命的那种大石块。
莫朝夕和唐秋的车打头的，他们忽然刹车停住，后头的周九川开了窗：“怎么……”话还没问出口，他就看到了这边的情况，一只手顺着就摸到了放在副驾驶座上的钢棍。这是他在安置区见多了之后的警惕。
唐秋也探头说：“想别动，我下车问问。”
这一段路上去最近的村子是外村，唐秋在外村算是熟面孔，就算是来个眼生的村民，唐秋也能混个长得像，从而眼熟。
“我跟你一起下去。”
“不用……”
莫朝夕没等他同意，直接就开车门下车等着唐秋一气呵成，动作间他也没忘了警惕，而是时刻盯着头顶的大石块，以及附近的动静。
钢叉前路都是盘山公路的大拐弯，加上突起裸露的山崖，盲区严重。寻常村民开车上来，都是远远的就一路不停按喇叭互相提醒着过的。
莫朝夕下车站在唐秋身侧，回头给了周九川一个眼神，周九川瞬间意会，嘟一声长音，是按响了喇叭，卡车喇叭回档在这条山路上，身侧是悬崖，带出些些回响来。
然后他们就等着，果然没几分钟，就有三个中年男人，裤腿卷到小腿，身上就传了件汗衫，但为了防晒也都披了件衬衣，头上还戴着斗笠。
唐秋一眼就认出来是外村的村民，他先一步摘下脑袋上将自己面貌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安全帽，朗声用方言招呼说：“叔，是我！我唐秋，溪山村姚凤林家的外孙。边上这是莫老板，之前跟你们外村一起组了个小队一起出去的。我们去了省城，现在回来了。”
这三人，两个眼生，但有一个唐秋眼熟，小时候窜过门，何况前段时间也才见过。
果然唐秋一喊，那个眼熟的大叔就眯着眼睛瞧了眼朗声也是用的方言说：“小唐秋啊。”
“是我啊。”唐秋也回了方言。
没办法，他们这儿的人就是习惯用方言确认是自己人。
果然眼见这对答了这么一两句，他们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不过那个眼熟的大叔也没直接放人，而是拍了拍另一大叔，让他回村报信。
这是村民嘛，自然是回去说一声，别误伤了。要是不是村里的，那就是报信操家伙了。
走了一个，眼熟的大叔从腰后掏出个喇叭冲着悬着大石块的山上喊：“不用动！是自己人。小唐秋和莫老板他们。”
唐秋和莫朝夕对视一眼，这种防御手段，村里别不是出事了吧。
交代完山上的兄弟，他和剩下的大叔，直接动手将钢叉搬开。莫朝夕和唐秋忙上前帮忙，唐秋熟络跟着寒暄说：“叔，辛苦了，我们来就行。这是怎么回事啊？村里别不是出事了吧？这水啥时候退的啊？怎么拦上了？”
他指了指上头的大石块，“这工程够大，够吓人的！出啥事了？”
“还能是啥事！城里过不下去了，都会乡下地方了呗。”大叔皱着脸，粗声粗气的，不太高兴，“这外头的村子，之前咱们村里出去的，说是几乎大半个村子没了，剩下的人排外得很。这外头来的，能让他们进？至于那些已经毁了的村子，更没人愿意去，谁知道还会不会再来一场洪水！”
外村和溪山村刚接手了一批难民，几乎可以说是很勉强了，又来？
不同他们说，唐秋和莫朝夕都想到了后续了。果然，两个大叔说来的人还不少，陆陆续续加起来有几十个了，要是他们像之前的那一批那样好好干活，他们给安置也行。但这一批来的，大多数都都不是好的，偷的、抢的，不老少，还带着不少原来逃难而来的人闹事了！
两个村子的村站狠狠教训了出头的几个一顿，就这差点出事。他们竟然气不过，半夜去地里搞村里人的粮食！幸好发现的及时，但也被坏而来几块地的。
村里直接把人赶出村去。但是他们村沿着溪流而居，又是悬崖又是山路的，压根封不住路啊。赶走了，人半夜就能摸回来，这才想了这么个办法，由两个村子轮流派人看着。
大叔说：“村里逃难人的活也停了，就没几个心眼确实好的还被雇着干活，剩下的人唉！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跟我们一起出去的人回来了吗？”莫朝夕忽然问。
大叔说：“去周边村子还有镇上的早就回来了，去江城的还没回呢。你们去省城倒是快，这么早就回来了。”
莫朝夕说：“省城有驻军，政府在修整。要是再有人来，可以说说这个消息。咱们这边表现的强悍一点，野蛮一点，再听说省城那边有驻军，应该可以赶走一批人。”
“那敢情好。”
一听说驻军、政府，两个大叔都高兴起来。国人骨子里的对国家的认同和崇拜，这些日子的焦头烂额，一听这话，就知道上头肯定会来支援他们的，倒是一下子就不怕了。
很快钢叉就被移开了，大叔招手给他们卡车放行。
因为村子里都被通知过，所以他们的卡车进村虽然有围观，但没有被阻拦的。还有跟他们之前打过交道的对着卡车喊：“莫老板带回来什么好东西啊，到时候有剩下的我去你那寻摸寻摸，给我们家也换点啊。”
“放心，我用粮食换。”
“我们家也用粮食换。”
莫朝夕在开车，于是唐秋探出头来招呼说：“好啊，带回来不少衣服，别看现在天气热，眼看着就是11月了，可马上要冷下来了，衣服肯定要准备嘞。还有一些，我们整理下，到时候给两个村长拿都送一份，你们看着来换啊。”
“好嘞，这姚凤林家的外孙就是敞亮。”
“我家就不换了，去年的能用，没啥缺的。就是我家换大棚的人工都还没干完，你们可赶紧安排我们干啊！不然到后头，我们自家的活上来，可不方便了！”
“哈哈哈哈……”
村子里满是笑声，跟一段山路之隔的外头世界恍若天地之别。
村里热情招呼几句，还有站在桥头上，歇息在溪水边，端着碗吃饭的，洗衣服的，外头的乌七八糟好像瞬间就消失了，只剩下一村子的人间烟火。
唐秋嘴上应和着，回头就打趣莫朝夕说：“莫总，你这人力资源事业发展的很壮大了。工人拿了工钱呆不住，强烈要求干活啊。”
“嗯，马上就有活干了。”莫朝夕一本正经顺着说。
也不知道哪里好笑了，明明进村前还愁眉苦脸的唐秋，这会儿笑得咯咯咯的，跟怀里揣了只老母鸡似地。
咯咯咯声下，卡车顺利停在了大柿子树下。
那报信的大叔很实在，不仅外村通知了，溪山村也通知到位了，但是当初毕竟说好的东西都是他们自己的，所以有村民围观，倒是没有围上来。外头的状况他们都知道了，家里的收成也紧张起来，于是原本喜欢凑一堆的村民，也都开始“识趣”起来。
所以凑上来的都是自己人。
打头的就是一马当先的外公，还有唐夏，后头跟着莫爷爷莫奶奶，全都跑下来迎接了，只是莫朝夕下车后，却是没动，而是眯着眼睛望向大柿子树那块上去外公房子那的路——也就是晒场。
在晒场的边缘，路的最高处，站着看起来风尘仆仆的一男一女。奇妙的是，看着风尘仆仆的两人，却又是通身的温润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