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发现今天的老顾情绪不太对，尤其是目光扫过江夏的时候。
因为职业的缘故，顾立成惯常爱板着一张扑克脸，但哥几个在一起时，他也从来都是爱说爱笑的，并不沉闷。
对于江夏这个强行上门的兄弟媳妇，顾立成也是四兄弟里最理智正常的一个，也是他第一个接受了江夏，除了“家暴”那次老顾犯了一会职业病，他和江夏相处的并没有什么波澜，反而十分平等客气，不像苏瑞和谢明那两只被吓坏的软脚虾，双双沦落为江总的外围狗腿子。
但今天的老顾，阴沉着一张脸，看江夏的目光像有钩子，一副恨不得从她脑子里掏信息的冷厉。
交接好了手续，顾立成带着季淮和江夏走出了西盛分局，夜色浓黑，天上阴云密布，连星光都不见一丝。
看来云津马上就要迎来一场大雨了。
“顾队，有事打电话，我这边全力配合。”李明把人送出来，跟顾立成握手告别道。
“肯定不会少麻烦你的，回头案子完了，请你吃饭。”顾立成说道。
“这话就见外了，都是工作。”李明客气道，“行了，快走吧，天气预报说有大雨，雨大不好开车。”
“江总，季总，再见了。”李明和两位吉祥物也挥了挥手。
“等等李队，我还有事。”江夏忽然说道。
李明心里打鼓，他可是有点怵这位神经不太正常的女总裁的：“什么事？”
“麻烦让被我打了的那个女警察出来下行吗？”
李明愣了下，他没想到沉默了一晚上的江总居然还惦着这事，他不了解江夏性格，生怕这位矜贵大小姐不依不饶，非得打出个子丑寅卯来，两头他都吃罪不起，便撒谎道：“她今天不值班，回家了。”
江夏微微一笑，说道：“刚才出门的时候，我看见她在隔壁办公室加班写材料。”
李明：“……”
“江总，算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况还是你先……”他呵呵着想赶快送神。
“我想跟她道个歉。”
“哦……呃？那行吧，我让她出来一下。”李明嘴瓢了下，对眼前这位总裁女士有些刮目相看的感觉。
他从警的年头也不短了，形形色色的人见过成百上千，自诩对世间的人性冷暖了解的比常人深刻些，人嘛，拥有的越多，越是难低头，权势和金钱最易滋生傲慢。
看起来体体面面，有钱有地位的人最终栽在一点小事上的案例，他见过太多了，那些人真不懂法吗？不是，他们只是不在乎。
就像今天这一耳光，他以为江夏这种顶尖大小姐，根本不会在乎。作为一方商业巨头，于小敏亲爹出场，她大概都不会放在眼里，何况于小敏，就如她出手时，完全没考虑眼前人是个警察。
没想到，她临走临走，居然还惦记着给于小敏道个歉，李明转了转念头，明白了，江总大概是怕于小敏闹起来影响不好。
不过无论江夏是真心还是假意，能道个歉是好事，总省了许多他哄于小敏的口水。
过了一小会，电话请人的李明得到了于大小姐赌气的回复——“用不着江总道歉，江总既然知道不对，那回家就多读读《刑法》，免得没事总给人道歉。”
李明举着电话，尴尬地转述：“她说不用了，她没放在心上……”
“她不下来，我上去。”江夏并没有就此放弃，边说边拿目光跟顾立成请示。
顾立成心里压着更重的事，也不了解这点小插曲，哪里想耽误时间，便说道：“人家不愿意就算了，多大点鸡毛蒜皮……”
“老顾，让她去吧。”季淮拉了下顾立成胳膊，顾立成回头看了眼他，便转了口风，“去吧，抓紧回来。”
李明就只好陪着江夏再上楼，还没散去的吃瓜群众对吉祥物去而复返很是惊讶，没等问为什么，就被李明全都撵了出去。
于小敏坐在角落里，写完了材料的她此刻正红着眼眶写匿名帖子，重点述说某有钱人多么仗势欺人，连警察都不放在眼里云云。
她正敲得起劲，抬眼发现李队居然把无良商人带上来了，干嘛？强压着她接受道歉吗？开什么玩笑！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什么？
小女警的心里正上演着无数绝不低头的打脸爽文，就听见无良商人说道：“李队，麻烦你也出去下，行吗？”
李明：“？？？”我出去，我出去你俩不得把这屋拆了？
他沉吟了下，拒绝道：“江总，有什么话就说好了，没必要这样。”
“我觉得你还是出去下好，在门口就行，真有什么事，你分分钟也冲进来了。”江夏微笑着坚持。
李明还是很怕这俩娇养的炮仗爆炸，坚决不走：“就这么一点小事，至于搞这么复杂吗？小敏，转过来，江总有话跟你说。”
“你在这，我没法讲。”江夏也不退让。
李明：“……”
呵？您可真够金贵的，道个歉还不能旁人围观？他腹诽道，这事办的不敞亮，做就好好做，搞这么一出，扭扭捏捏的，好事也打了折扣。
他对眼前人的好评价顿时由不错变成了差强人意，再三拗不过这犟鬼，他只好离开，临走还黑了于小敏一句：“好好的，别耍大小姐脾气。”
于小敏：“哼！”
房间里剩下两位女士，于小敏忽然浑身不自在起来，李明在旁边叨叨还训她，她虽然很烦，但领导走了，她莫名慌了起来。
但她依旧撑着架子，背对着江夏不说话，心想，爱说什么说什么，我不答应的道歉，可不算道歉。
“今天是我不对，我情绪不好……”江夏开口。
“切——”于小敏撇嘴。
“……所以，你打回来了吧。”
于小敏：“？？？”
这人刚才说什么？她没听错吧？
她猛地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看向江夏。
江夏面容平和：“人都被我支走了，没有拘束了，你打回来吧。”
于小敏：“……”
原来这人非要李明走，不是怕自己丢面子？而是怕她被李明拘束着，不敢也不能还手？
一时间，于小敏的心情有些乱，她原以为自己这一巴掌白挨了，以江夏的身份地位，大概连宠她没边的老爹也会无奈地劝她忍了。
她从没想过自己还能得到对方的亲口致歉，她她……她居然还让打回去？
于小敏看着那张可恶的脸，巴掌蠢蠢欲动，半晌，她合起手掌，没好气地说道：“……算了。”
啊，憋屈，好一招以退为进，真是奸诈的商人，于小敏郁闷想着。
“真不动手？”江夏问。
于小敏翻了个白眼没说话。
“那我替你了。”说着，江夏抬手就给了自己一耳光。
于小敏被那结结实实的响声吓了一跳，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你……”她跳起来，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江夏。
“两清了。”江夏十分淡定，轻松说道，转身就走，没有丝毫拖拉。
她拉开门，对上门口一大堆挨挨挤挤，层层叠叠的脑袋。
“麻烦各位让让。”江总从容说道。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吉祥物顶着五个指头印离开，敬佩油然而生。
“小敏啊，没……没吃亏吧？”一颗脑袋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向房间里发呆的于小敏发问。
“真是的。”于小敏望着早已没了那身影的门外嘟囔道，扑通坐回椅子上。
亮着的电脑屏幕上，biu地弹出个小广告——“师尊，我恨死你了！”“是我对不住你。”“那你用一辈子来偿还吧！”
于小敏拿眼睛瞟着，内心的五味瓶里翻出一丝微妙的感觉，谁说极致的恨里，就没有一丢丢难以觉察的喜欢呢？
她想起今天抢救室里躺着的那个编剧，正是江夏的好朋友，而江夏一路冒充，追车，报警，甚至不惜伤人，都是为了对方。
人生能得到这样一个朋友，可真是幸运……她堵着一口越来越散的气，哼了一声，把写了一半的帖子全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