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寂看着微微陷进他手指中的矿泉水瓶,感觉自己仿佛也是塑料做的。落到他手里,弱小得一捏就碎。
二十五年的人生中,他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一个妖怪动怒时能做到什么程度。而他刚刚打开尚且贫瘠的除妖知识库里,没有一条足够应对这样的情形,只能咬牙挺直了脊梁,硬生生地对峙。
金丝的牢笼还在不断地收窄,明明下一秒就能勒进他的血肉里,将他切割成无数块。偏偏十分缓慢地一点点靠近,带着某种优雅从容的残忍,像是要留够充分的时间,让他看着自己是怎么死得明明白白。
这样的动静,应眠想不注意到都难。
原本瘫在宿舍里修照片,一瞬间还以为是什么牛批的天师来砸场子了,不假思索地往外冲,想给谢烬搭把手。
冲出来才发现他只是在针对周子寂,哭笑不得:“喂,你这……”
话音未落,对面的宿舍房门也打开了。奚言带着一脸可疑的红晕想出来透口气,乍见这情形也是一愣。
这是在干嘛。
谢烬和周子寂在对峙?
谢烬只是拿了瓶水,周子寂为什么露出那么扭曲的表情。
一定是谢烬在被针对!
这还了得。她二话不说一个箭步冲到楼梯边,单手撑着栏杆翻身一跃而下,护短心切连走楼梯的功夫都省了,对周子寂怒目而视:“你干什……”
“咣!”
责难的话刚开了个头,巨大的碰壁声响彻客厅。奚言头晕目眩地捂额后退了两步。
好久没撞上过空气了。
“……”
她像个来暖场的气氛组。先前几乎凝固的氛围被打破,谢烬硬是被逗得气性都散了七分,无奈地收起结界,拿手里的矿泉水给她冷敷,“冒冒失失。”
随着这句话落地,客厅里的一切都恢复了平静的原貌。
禁锢骤解,周子寂面色阴沉如水,目光在这三只大小妖怪的身上巡回一圈,半句话都没说就甩手走人。
他看得出来。即使他解释是谢烬莫名其妙出手责难,也未必会有谁听他的。
今天的事无异于一场羞辱。当务之急,他必须得找出对付谢烬的方法,不能再动辄受制于妖。
奚言果然只关心他俩刚才差点打起来的情形,看谢烬不像有事的样子才放了心,连原因是什么都没问,就先郑重地叮嘱:“千万不要碰到他的血,烧起来很疼的。”
那滋味她可太知道了。虽然谢烬很厉害,但只要是妖怪就都会受到天师血的侵蚀。总是危险的。
倒是没说不能打。
应眠也从二楼翻了下来,顺手放出几只小蝴蝶干扰摄像头:“刚才怎么回事?难得见你这么冲动。”
谢烬三言两语将事情原委讲清,问奚言:“你还想要吗?我去拿回来给你。”
有的小妖会因为嫌弃沾染了天师的气息而对自己的灵体有所排斥。
在今天之前,他也没想到周子寂还留着那一尾。
一般而言,天师猎得妖怪的灵体后会以最快的速度封印加以利用,以免存放时间久了灵气逐渐消散。周子寂不懂这些利用法则,反而误打误撞地用生灵盏将其保存了下来。
但不是因为嫌弃天师气息。她只是觉得,自己那一尾既然在周家,一定是被保管在很危险的地方,被周怀仁那样危险的天师看管。无论谢烬能力高低,去一趟都无异于以身犯险。
比起那一尾的得失,她更在意谢烬的安危。
还算是只明事理的小狐狸。应眠暗自提起的心放回了远处,悄悄松一口气:“是啊,不值当。”
谢烬身份特殊,一举一动都被很多眼睛盯着,很多时候行动本身不止代表了自己的意愿。
换句话说,如果是奚言冲进周宅,不过是一条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怪冲去送死。死那就死那了,对别的生灵没什么影响。
但要是谢烬亲自去,看在天师眼里就像是在带头鼓动妖怪们朝人类宣战。无论能否为她取回尾巴,都相当于白给一个把柄,让本就蠢蠢欲动的天师们更有借口肆无忌惮地猎杀妖族。
人类和妖族好不容易维持了百年的稳定,就此重燃战火也不无可能。
“没什么不值当的。”谢烬淡声道。
应眠一怔。
“去冰箱里找些冰块敷一敷。”
奚言只听到后半句,摸着发红发热的额头,轻松地笑了笑,“没事的,我又不是第一次撞了。”
刚才那个瞬间倒是让她想起自己被关在周子寂家里时,每天出门都要撞上天师结界的日子。
也就是没多久之前的事,现在想起居然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应眠打量着她,比以往的注视都更探究些。颊生粉晕,眼含桃花,狐族的小姑娘没一个不是美人胚子。
怪不得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他半开玩笑地打趣:“要是谢烬真就为一条狐狸尾巴往天师窝里冲了,你也算是只能载入史册的小狐狸。”
奚言未必懂得这话中的深意,却也跟着嘿嘿地乐。谢烬看得心头柔软,开口时语气便带了些不自知的嗔怪,“还傻笑?好了伤疤忘了疼。”
“我没忘了疼啊。”她不假思索地说,“就是因为没有忘,才不想让你也疼。”
孟黎跟她讲过许多,她大概能明白。
或许她还不够强大到能护着谢烬,但起码也不能拖后腿。
她现在能蹦能跳,活得好好的,收回尾巴的期望并不迫切。
总有一天,等她也变成了强大的妖怪,就亲手取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比现在让谢烬去犯险强。
谢烬没再说话了。应眠看着都替他害臊。
这么大个老妖怪居然被一只小狐狸撩得说不出话来,还是吃了经验不足的亏。
“对了,你下楼本来是打算干什么?”他问。“应该不是察觉到楼下有妖力的波动才出来的吧。”
以小狐狸的这点道行,还没有到如此敏锐的程度。
不知想到什么,奚言腾地一下脸又红了,像刚出宿舍时那样,“嗯……我是看妍姐拿了饮料……眼馋,我也想喝。”
她支支吾吾的一看就没说实话,从沙发上跳起来跑进厨房,拿了两瓶冰镇果汁,又迅速地穿过客厅上楼了,竟是没好意思再跟他们两个继续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