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后，又下来两个贵主，一个身形娇小，脸上婴儿肥未褪，穿着蝶穿牡丹绸裙，挽着小髻簪了金凤，另一个形容秀美，但略显朴素，一袭月白绸衫，清雅如梨花。
听到马嘶，予芙看了一眼冷云，这才扶着阿靖的手，缓缓出门迎接，冷云跟在两步之后。
“臣妇顾予芙拜见……”
予芙才欲要躬身，李疏桐便急忙碎步过来，扶住了她亲热道：“姐姐快别折煞妾身了，您这一拜，我可受不起。”
“顺嫔姐姐，殿下称摄政王可是叫叔叔的，你怎么，自己胡乱给自己长辈分！咱们应该尊称王妃，为婶婶才对。”那个娇小的姑娘，一笑起来嘴边便有了两个酒涡儿，对着予芙乐呵呵道，“婶婶好！我是唐乐绿。”
婶婶？
顾予芙被这突如其来的说法，叫得有些懵，便又听李疏桐捂嘴道：“哎呀，谁要管他们男人外面的事儿。王妃这样的神仙人物，也没比我大上许多，让我看着就亲近，早想要个这样的姐姐，就要叫姐姐！”
“没大没小，王妃可没答应你。”唐乐绿忍不住羞她。
那个清辉新月似的姑娘，这时才走上前来盈盈一拜，又得体又温柔：“楼晚愈拜见王妃。”
予芙原本紧绷的心弦略许松了些，这三位似乎并不如想象中难相处，她含着笑道：“三位娘娘不必客气，还请到屋里坐。”
予芙坐在螺钿檀木桌边，叫阿靖为诸位贵客奉上茶水，又端上提前备好的精致点心。
白兰酥，枣泥饼，桂花糕，沙仁条，四色糕点以及各种时令瓜果满满摆了一桌。
唐乐绿果如冷云所料，圆溜溜的大眼睛一下子便亮了，咽着口水道：“王妃，怎么这么多好吃的呀……”
“听说你爱吃甜点心，就多备了些。”予芙和煦道，“喜欢一定要多吃点儿。”
“谢谢王妃！”唐乐绿不好意思地摸摸头，“那等会儿，您也多吃两块。”
顾予芙微笑道了声好，可面前这些点心，她实际一块都吃不下，唯独捧了一杯温补的红枣枸杞水。
她的脸色并不好，近一月的孕吐磨掉了许多斤两，坐在瑰姿艳逸的李疏桐旁边，整个人更显出种由内而外的憔悴。
说着话的功夫，李疏桐却已盯着床头那幅泛黄的工笔，看了许久。
直到唐乐绿喊她，才猛然回过神来：“这画上的姑娘，便是姐姐吧。”
“这幅？还是我十四岁的时候，顺嫔娘娘见笑了。”顾予芙被她一说，才想起来墙上还挂着这幅，自己早熟视无睹的画像，脸上微微有些红。
“这幅画很有名，我曾听殿下提起过，大明摄政王十年未改，去哪儿都会带着它挂在自己床头。”李疏桐已经敛了那一瞬间的失神，脸上似笑非笑，“姐姐好福气啊。”
“不若三位娘娘，位列妃嫔，金凤之尊。”予芙耳根滚烫，连忙扯开话题，“今日三位屈尊前来，王爷知道后，也必定是心存感激的。”
李疏桐听她提杨劭，心里忽然起了些凄凉的念头。
五年多前靖越投降，父王本希望将十六岁的她，嫁给杨劭永保太平。可待父王提起此事，摄政王见都没先见她一面，便立刻逼着父王，将她送给了当时年仅十岁的沈延宗。
这样的金凤之尊，如入囹圄，或许也就比笼中的鸟雀好听一些。
“姐姐你不知道，明王有三十多个妃嫔！平时我们各自住在各自的地方，或许一个月都见不到他，一点儿意思也没有。”唐乐绿一边忙着吃点心，一边道，“不如姐姐你这儿好，又凉快又清幽，点心也好吃。”
“宁嫔娘娘说笑了，明王殿下心念天下，故而难免国事繁忙。”予芙说着，又叫阿靖捡了两块点心，特特放到唐乐绿的碟中。
“你呀，这是嫌殿下见你少了？”李疏桐啧一声看向宁嫔，“早盼晚盼，如今你终于十四岁了，殿下说不定过几天，日日晚上去见你！”
“还是疏桐姐姐得殿下宠爱，最近一个月，倒常歇在姐姐那儿。”一直不开口的楼晚愈，说起话来声音清脆，“姐姐貌美，身份又高贵，旁的人哪比得上。”
李疏桐脸上终于扬起了愉悦的笑，却马上又哼道：“有什么宠爱！上月明明……在周贵妃那里最多。”
周贵妃又是谁？
顾予芙一边默默听，一边暗暗打算等她们走了，就要请冷云好好帮她梳理一下，明王后宫的关系。
“殿下爱姐姐，疼姐姐，那是有目共睹的。”楼晚愈道，“去年岭南送来的荔枝，不也是给了姐姐最多？”
“周贵妃那人淡如菊的样子，我看着就来气。”李疏桐娇嗔着，挽住了顾予芙的手，“哎呀……我们几个，说什么宠爱君恩，在王妃这里显摆，真真是班门弄斧了。”
“王爷和殿下叔侄相待，如同是一家人。”楼晚愈道。
予芙含笑点了点头，心道这楼晚愈说话滴水不漏，谁都捧得恰到好处，果然如冷云所说，得多留心。
“平日里难出来，这回也是因到摄政王府探望姐姐，殿下才准了出宫。”李疏桐嫣然一笑，“以后万望姐姐不嫌讨扰，常许我们来才是。”
“我也想趁机出来玩儿，姐姐你常让我们来好不好？”唐乐绿停下了取点心的手，睁着一双湿漉漉的鹿眼祈求，“我就来吃吃点心，和你说说话，绝不讨人嫌。”
“哪里的话，如果不嫌弃，欢迎你们常来。”顾予芙又给她添一块酥饼，“本来我也打算，等身体稍微好些，就要进宫拜见各位娘娘。”
杨劭既担着大明摄政王的名头，那明王宫，不去又怎么能行？
“姐姐你来！我带你去花园玩儿，那里有个荷塘！”唐乐绿连忙举起手，一脸的酥饼屑，“还有好吃的，我也给你分！”
“好！”顾予芙被她这娇憨的模样逗笑，心想果真如冷云所说，这是个没心眼儿的姑娘。
“就是不知王爷……”李疏桐美目流波，“听说王爷平日里，酉时都定要回府，陪姐姐用晚膳，又哪舍得姐姐去宫里陪我们？”
“酉时！那王爷岂不是快回来了？”唐乐绿想起杨劭的杀神之名，不禁有些害怕，吞吞吐吐起来，“我们要不要先走啊……”
“王爷又不是老虎，哪里吃了你了？”李疏桐笑盈盈，伸出纤纤玉指，在唐乐绿额上一点，“偏不走！就要看看，你能被王爷吓成什么样。”
“姐姐！”唐乐绿无端一慌，婉贵人楼晚愈也道：“时候不早，晚了宫门也要下钥。”
“都来了府上，不拜过王爷再走么？”李疏桐噙着话儿时，红唇越发娇艳，“不然倒叫姐姐，觉得我们无礼。”
“这……”唐乐绿傻了眼，楼晚愈眉心微动，忽然笑了。
顾予芙隐隐品出一丝旁的滋味来，侧头看了冷云一眼，发现冷云也正看她。
好在楼晚愈率先打破这尴尬的沉默：“王妃正值孕中，妾身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打算亲手给小世子作条百家被，就怕王妃嫌弃。”
这是主动示好的意思。
顾予芙心领神会，不禁莞尔：“婉贵人的心意，我感激不尽，后面若进宫，一定去你那里看看。”
“顺嫔姐姐，我们真的不走么？”唐乐绿拉了李疏桐的衣角，还在嘀嘀咕咕，院中杨劭已然大步流星，朝屋内走来。
“予芙，今日可……”他一进门，抬头正见五个女人围坐在桌前，一起扭头看他，不禁愣住了。
“妾身见过主上。”
“妾身拜见王爷。”
冷云第一个从桌上下来，楼晚愈紧随其后，唐乐绿畏畏缩缩，也赶忙上前行过礼。
李疏桐见杨劭来了，不急不缓站起来，一袭紫金华服潋滟，眼睫微垂，娉婷拜倒下来。
“王爷。”
当她抬起头，落日余晖正照在芙蓉面上，晕开绯红宛若流霞，步摇的金流苏衬在耳畔，颤颤巍巍晃动着。她于此时对着杨劭嫣然一笑，眉梢眼角，皆是风情，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尤其娇媚，似乎藏着无限温柔。
杨劭瞥她一眼，已越过去快步走近妻子身边：“脸色不好，累着了吧。”
李疏桐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不累，天天躺着也无聊，还好有姐妹们不嫌弃，乐意来看我。”予芙扶他的手站起来，“今天你倒回来得早。”
“不早，还比平时晚了些呢。”杨劭将那个“晚”字念得分明，心道这些人怎么还不走，生生搅了他宝贝儿的清静。
楼晚愈领会到杨劭的不耐烦，急忙躬下身：“不知不觉和王妃相谈甚欢，时候不早，多有打扰。”
“对对对，我们要回去了！”唐乐绿粉雕玉砌的小脸上难掩局促，“王妃姐姐，我们下次再来看你。”
杨劭听了，用目光无声征询妻子的意思，予芙越过他，看着李疏桐一动不动的背影，垂眸一笑：“那劭哥，你就替我，送送几位贵人。”
杨劭颇感意外，还是道了声好。
几人方一出门，冷云便走上前来：“夫人，妾身有一句多嘴，顺嫔娘娘此行，恐怕并不单纯是想看您。”
“我猜也是。”予芙眉目之中，隐隐有一丝淘气，“这不，如她所愿，就让王爷自己去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