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逸舟一时急火攻心，连脸色都气得发白：“胡闹！”
作为和亲郡主，来这里容易，可若想要再回去，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师傅！我刚看见你大哥了！”赵时雨丝毫不在乎自己的处境，眸子里反倒闪耀着兴奋的光，“我们都以为他凶神恶煞，没想到他看起来还挺英俊！只比你，差了那么一点儿……”
“时雨，这位是谁啊？”赵时雨身旁的姑娘已侧头看过来。
“静柳，这就是我说的心上人！”时雨红着脸小声道，那姑娘一惊，捂住了嘴。
张逸舟一个头两个大，径直数落起她：“心上人？你懂什么叫心上人！”
“师傅！可你明知道，我就是喜欢你！”赵时雨委屈起来，“你在明地逍遥快活，我再不来，你肯定要把我给忘了！”
“我…我怎么会忘了你呢？”张逸舟瞥了眼周围的人，忙压低了声音，“但这是和亲！不是过家家！你以为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赵时雨毫不避讳，看向他的眼睛执拗道：“我喜欢你，别说是和亲，刀山火海我也要来！”
张逸舟心中大震，这丫头居然为了自己不顾一切，再大的气恼此时也软成了怜爱：“这下好了……才来就跪这么久，以后怕是有你好受。”
“师傅，那你把我领回家去嘛，时雨就再也不用受苦了。”赵时雨抿着嘴狡黠一笑，“你不是户部尚书么？反正我们这群人，本也要分赏给你们这些权贵。”
“那你先乖乖呆在宫中，等我消息，知道了吗？”张逸舟心烦意乱，莱丽和时雨前后而来，这真是上天有意折磨他。
“那等你带我回去，我是不是，还能见到顾予芙？”时雨歪着头，满怀期待问。
“那也得等，我先把你要回来再说。”张逸舟拉长一张脸有意恐吓，“要不回来，你就惨了。”
“我才不担心，你要不回来，肯定会去求你大哥。”赵时雨灵亮的眼睛笑成一道弯，“师傅才不会让我分给别人！”
“杨叔叔，这二十位雍朝宗室女该如何分配，您怎么看？”
沈延宗和杨劭面对面，坐在临水的亭中对弈。对于杨劭下午突然进宫，主动问起和亲贵女之事，他实在颇为意外。
已是初秋时节，不时有清风徐来，吹散亭中焚着的月支香。
黑白双方已在对角星位各放两子，沈延宗执白先行，又被杨劭让了四子，白子落中盘。
“延宗可有中意的？”杨劭执黑，利落布一子道，“你如今已十五岁，后宫虽然充盈却并未立后，哪日如有喜欢的，也可与我说说。”
“我，我也不知道……”沈延宗落下一子，落寞道，“这宫墙深重，我也不知谁是真心爱我。也许是令仪，她最先有孕又陪我最久，可我总觉得，自己似乎，还没寻见最爱的那一个。”
“未曾寻见？”杨劭下手坼二，缓缓问。
“总归……没有如杨叔叔喜欢婶婶，那样喜欢的。”沈延宗左右观了棋局，犹豫又下一子道，“况且像您说的，雍室尚未诛尽，河山未曾尽得，延宗想这些儿女私情作什么？”
“既然延宗没有特别喜欢的，那这次雍朝献女，我便自作主张安排了。”杨劭轻笑一声，斜飞一子。
方才张逸舟急匆匆来托付的事，这样便能不声不响办成，也不叫他被朝臣知道其中曲折，影响了他娶莱丽的大计。
可谁知沈延宗又下一子，却是会错了意：“婶婶有孕，莫非杨叔叔……”
一抬头，见殿下正看向自己，杨劭举起一子，重重敲在了棋盘上。
那话立刻在沈延宗嘴里拐了个弯儿：“和亲也是国家大事，摄政王看着办便好。”
杨劭嗯一声，再不说话。
陷入沉寂后，棋局上却依旧你来我往，击左视右，不一会儿黑白两子便落下了半盘。
沈延宗看着棋局险峻，落子越来越犹豫，最了最后，他空举着白棋，如何都落不下来。
“不过是局游戏罢了，延宗何必太过当真。”杨劭许久才缓缓开口。
“杨叔叔弈棋正合其势，以权制敌，可我……也想哪次能赢一回。”沈延宗无奈，还是将玉制的白子投入棋篓，低眉温言道，“这局又是延宗输了。”
杨劭微微一笑，随手将指尖捏着的黑子，丢在了棋盘上。
眼前的少年虽生为先王独子，可总是这样优柔寡断。这样软弱的性格，无论是弈棋还是治国，都难堪重任，想来从前送肖蕖给他，倒是他难得的一桩利索事了。
想到此处，杨劭忽然觉得隐隐哪里不对，开口淡问：“延宗既知我心有所属，那从前，为何非要送我声色犬马？”
“那时候是顺嫔听我说，见到一个歌姬与您房中那幅画很像，才力劝我说您孤身寂寞，要我把肖蕖送过去。”沈延宗越说声音越低，“想必是疏桐她不知道，您那么爱婶婶……”
“李疏桐？”杨劭蓦地皱起了眉。
忽然之间，他仿佛明白过来，他被下春药的理由。
他和予芙之前一直想不通，这样做对下药之人有什么好处，可却从没有想过，也许那人要的，仅仅就是希望自己痛苦。
不是不知道，自己有多爱予芙，而是太知道，顾予芙就是杨劭的命。
李疏桐想必以为，予芙孕期无法承欢，自己要么死，要么只能找别人，而这样即便解了药性苟活下去，自己和予芙，从此也有了裂痕……
想到此处，杨劭胸中的怒火不断升腾。
“杨叔叔，杨叔叔？”
沈延宗看杨劭脸色越来越差，不过一会儿近乎到了冷若冰霜，心中顿时惶恐万分。
他什么也不会，万事全仗着眼前人，若杨劭真要做什么，他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还好只是须臾，杨劭已敛了恼怒换上平静的语气：“没什么，顺嫔娘娘，当真关心臣的家事。”
沈延宗不知道的是，杨劭只是想起自己答应了予芙，此事绝不再插手。
他们目前没有证据，若他急于求成，反倒可能打乱了妻子的布局。
沈延宗终于松一口气，含着笑小心讨好道：“既然是宗室之女，想必都是好的。杨叔叔为大明鞠躬尽瘁，可您心里只有婶婶，要么挑几个赏给四卫吧，也算全了延宗的心意。”
“既然这样，那臣便代四卫谢过了。”杨劭微微合了眼，可话刚出口，便又有了悔意。
张逸舟独自等在议政殿内，这里头有个单独的房间，平时供杨劭休憩，可如今，他在这儿坐了近一个时辰，大哥还是未归。
难道有什么万一？莫非是沈延宗不肯？那可怎么办！不成，那样也决不能叫时雨，给别人欺负了。
张逸舟竟忍不住无端焦虑起来，直在屋内来来回回，走个不停。
终于，杨劭的步辇到了殿外，他刚一进门，张逸舟立刻便迎上去急切问：“大哥，时雨的事……”
“你念了这么久的人，能不给你保下来么？”杨劭瞥他一眼，踱至太师椅坐下，“只不过如今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自然是娶她！”张逸舟顿时大宽了眉目，满脸扬笑，心道小丫头人小鬼大，这下倒正叫她如愿。
“别忘了，莱丽也是你点名要的。”杨劭瞥他一眼，“赵时雨分给你，你打算让她做妾？”
疏勒的谢恩文书都上了几道了，悔婚那是绝无可能。
“时雨骄傲，肯定不会乐意。”张逸舟这才想起莱丽的事，脸色顿时转了几转，“大哥，要么我和时雨许诺，娶她为平妻？到时候和莱丽一视同仁，决不怠慢她。”
“我又不是赵时雨，你问我有何用？”杨劭挑眉，望向一反常态的张逸舟，示意他坐下喝茶。
“一个时辰，我早喝饱了。”张逸舟颇有些烦躁，“大哥，倘若你已经娶妻，这时候嫂子又回来了，你怎么办？”
“放屁！”杨劭拉下脸，一声臭骂。
“我是说如果……”张逸舟坐下，侧头靠近他，“只是如果！你怎么办？”
“没有这种如果。”杨劭冷笑一声，缓缓撇着茶盏盖，“你若实在不愿辜负赵时雨也简单，先把莱丽娶回来，三月后，叫她忽染重疾不治而亡。”
“那不行！莱丽何错之有？而且她……她还是娜宁的堂妹。”张逸舟摇了摇头，朝堂那一套，他实在不愿用到莱丽身上。
“世间安得双全法，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杨劭低头抿一口刚上的碧螺春，心道张子遥向来风流，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他清偿情债了。
“明雍殊途，我哪知道雍朝真会答应和亲，更没想到这丫头竟然这么虎，自己就跑过来了……”张逸舟长叹一口气坐下，“若我早知道时雨要来……也罢，总之先予我，来日方长。”
“二十宗室女，你要赵时雨，公主得给沈延宗，剩下十几个……”杨劭仰头靠在椅背上，眉间和张逸舟一样都是惆怅。
怎么就记得要给四卫呢！
哎，赵云青，冷云……
点谁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