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裴怡几经踉跄，险些倒地。
眼前二人在这本就狭窄的屋室之内，挥剑相向。
苏裴怡又见得贺子非那因毒物及伤口牵扯的剧痛而略显狰狞的神情，更是焦急不已。
王英睿虽与贺子非相争，可招招躲闪，未曾伤及贺子非分毫，只是拼命向着苏裴怡这边袭来。
贺子非将苏裴怡牢牢护于身后，一边抵抗王英睿的剑锋，一边怒道：“冤有头，债有主！人又不是她亲手所害的，你伤她作甚？”
王英睿亦怒道：“她虽未亲自动手，人却是因她而死！”
“我们当时只是但求自保，其中缘由及计策，分明是与你商榷的！”苏裴怡焦急说道，“王镖头，其余之人皆是你亲手所害，若说仇怨，你又如何逃得了干系？”
王英睿侧身躲过贺子非的一剑，冷笑道：“我引二当家的去至货栈，不过是想携你回山寨罢了，怎奈你与那裴礼竟如此警觉！我根本就没有杀那几个兄弟，当时假意伤他们，也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说着，王英睿又恶狠狠地怒视苏裴怡说道：“我本想待你们放松警觉，再让二当家的带你们离去。可不曾想……你与裴礼竟如此狠毒！面目全非……面目全非！你可知晓当时我看到他们的尸身之时，心里的痛吗？”
苏裴怡一时噤声，脑海中霎时浮现当时王英睿从货栈之中跑出来时，俯身在草丛中呕吐的情景。
而他起身时眼角残留的泪水，竟当真是因痛失至亲挚友所致。
贺子非却趁王英睿一时疏忽，转腕挡过王英睿一剑，又径直将剑架在了他的肩上。
“王英睿，我信你，让你护他们而行。他们三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何须你们所谓的‘将计就计’？”贺子非凝眉咳了两声，又道，“但凭你一人，便可携他们去什么山寨。那几人之死……就当真与你毫无关系吗？”
王英睿因颈前的剑刃不敢乱动，但听得这一言，神情之上又有几许错愕。
苏裴怡见王英睿暂时被贺子非所控，才终于敢站起身来，扶住贺子非那摇摇欲斜的身子。
虽有苏裴怡向扶，贺子非执剑的手臂，仍是在不停的颤抖。
苏裴怡咽下涌上的泪水，看着王英睿，眼神之中皆是怜惜之色。
“王镖头，若我没有猜错……你当时，根本就未曾想过伤我们，是吗？”苏裴怡轻声道。
王英睿红着眼，看了一眼贺子非，又抿唇倔强地别过头去。
而他闪动着双眸，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
几许，他才又转过头，看着他们说道：“我以为自己逃的掉，以为自己可以不做匪。可从泉石坝山寨受创之后，在我爹于那场厮杀中被害之后……我才明白，这世间的是非黑白，根本就没有什么边界。”
王英睿咬紧牙关，又道：“是！他们为匪，却不过是拦路掠劫，除了镖客兵阀，从未伤过无辜百姓的性命。而那些自称正义之士，仗着所谓剿匪之名……连山寨之中的老幼妇孺都不放过！你们说，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匪？”
苏裴怡听言，一下子想起了衡靖山庄之变。
上至古稀耄耋，下至黄牙小儿。
皆受牵连，未得一幸。
在她心痛之际，贺子非却道：“这与你今日所行之事，又有何关系？你跟在我身侧多年，可曾见过我行过不义之事？我是匪吗？她是匪吗？”
王英睿苦笑了一下，说道：“宿命。皆是宿命！我这些年拼尽全力想要与那山寨撇清关系，就连以前行镖，我也故意不走泉石坝。可当年山寨生变，我实在不能袖手旁观。再而后，我才发现，根本就扯不清了。”
“有何扯不清的？”苏裴怡说道，“你是你，他们是他们！你分明选择了自己要走的路，又何苦再与他们同流合污？”
“我说过，我选不了！”王英睿大声吼着，又看向贺子非，说道，“三公子，你可知我当年为何会忽而来到安平洲？本就是……因孙寨主他们逃来了此处。”
当年，王英睿不过是想救他们性命，却被孙寨主发现他成为了西淮镖局的镖师。
至此，为借西淮镖局之力，孙寨主便一直胁迫他为山寨做事。
而他们所胁之事，竟是王英睿身为山匪之实，以及他帮山寨脱困之事。
他的那些善良之举，竟全然变做孙寨主裹挟他行恶的束缚。
“我不想……我不想这些年的努力毁于一旦！”王英睿哽咽道，“我那么拼命的让自己做一个镖师，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我怕……怕让席镖头失望，怕被你知晓……三公子，我不想害你们啊！”
苏裴怡看出王英睿此时的脆弱，沉了一口气，又小心翼翼地向前挪了一步，准备握上他手中的剑。
“我们知晓你是善良正义之人，”苏裴怡谨慎地说道，“你不会伤害我们，先把剑放下吧……”
可苏裴怡话音未落，王英睿却忽然挥起长剑指向了苏裴怡，近乎嘶吼地说道：“一切都晚了！西淮镖局毁了，尚文翰败了……你们亦是穷途末路，没有别的出路了！苏裴怡，今日你要么随我走，要么被我杀！”
贺子非握紧剑柄，将剑刃靠近王英睿的颈前几分，高声怒道：“你把剑放下！”
可王英睿却根本不顾自己颈前已然印出了一条血痕，愤然持剑向苏裴怡刺去。
苏裴怡意欲躲闪，怎奈身后便是墙壁。
贺子非见状急忙将剑从他颈前移开，意欲挥剑再拦他的剑刃。
而王英睿此刻便如嗜血亡命之徒，即便贺子非的剑刃已触及他的身前，仍是向苏裴怡攻去。
眼看那剑尖直直地向自己刺来，苏裴怡一时间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就连双耳都仿若失聪了。
那一刻，对她而言，也许便是死亡之前的静寂。
而一声撕喊，却又将苏裴怡从那场静寂之中拉了出来。
“苏裴怡！”贺子非拼劲力气喊道。
而未经苏裴怡与王英睿反应过来，贺子非已然将身躯挡在了苏裴怡身前。
王英睿愣在那处，却见自己手中的剑尖已经刺入了贺子非的胸膛。
而在王英睿那一刹的错愕之际，贺子非亦挥剑刺入了他的咽喉。
一招致命。
王英睿瞪大了双眼，双唇颤抖着，终是未发出一言，径直向后倒了下去。
眼前之人轰然倒地。
苏裴怡却来不及顾却，只抱住身前之人高声喊道：“贺子非！你不要命了！”
贺子非握住胸前仍刺入在他体内的长剑，弯唇一笑，颤抖着说道：“你……你无恙便好……”
苏裴怡见他之态，却已泣不成声。
她看着贺子非身前本就染满了白绫的黑血，以及那柄闪着寒光的长剑，一时间手足无措。
她抱紧贺子非，慌乱之际又急忙大声哭喊道：“柳菀！柳菀！你在哪？速来救人啊！”
可她根本不知晓柳菀现在何处，亦不知他能否听到她的呼唤。
贺子非却用他那染满鲜血的手握住了苏裴怡，气息微弱的说道：“你……安静一些，我……我有话与你说……”
苏裴怡任由自己的泪水滑落，哽咽道：“你省省力气，他们马上就回来了！裴礼马上就回来了！你千万要挺住，听到没有？你不许有事！”
贺子非淡笑着看向苏裴怡，缓缓地抬起手臂，伸手轻抚过她的眼角，她的脸庞，轻声道：“有朝一日……你能为我而……哭泣……真好……”
“好什么好！”苏裴怡啜泣着说道，“我……我现在扶你起来！止血……我知道怎么止血！”
说话间，她欲用力扶贺子非起身。
可贺子非却对她摇了摇头，说道：“勿动！你且让我先说！今日一死也罢，若是不死……大概此生，我再也不会有当下这般勇气了……苏裴怡，我……不想懊悔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