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买活 >第 241 章 《郝君书放足手术记》
    “《郝君书放足手术记》?”唐翩翩探过半边身子,跷自家最得意的小脚『露』在灯下,和同伴伎女们娇声噱笑着,“听说,这是什?甚人这作死,捱了千万般的苦楚,好歹裹了一对三寸金莲纤纤小脚出来,却还要去做放足手术,把它给放了去,此为两个字——作死也。”

    她的同伴们便都跟着笑了来,七里山塘,万种繁华,最繁华的便是这在半塘花舫船头并肩立着的佳人好伎,如此元宵盛景,更是全都静心装扮,又以俏丽春装示人,于一群冬衣行人中更显得身段窈窕,或坐或立,或是将脸『露』在灯下,或者是翘一双小脚,在灯光中摇摇摆摆——这种小脚伎非常吃香,总是不一会便招来了客人,将花舫摇离岸边,撑到河中去。

    而余下的伎女们,若有缠了这种折骨的小脚,便要将裙子额的放长,只『露』出一点点鞋尖来,炫耀着其余的卖点,或者是身段,或者是妆容,又或者是向着岸边媚笑招手的情态,止这些远有伶仃小脚来得有效,此唐翩翩实在是不理解,为何有人都缠三寸金莲,还要去放足——裹足固然痛,但若是揽不到客人,了瓦舍,老鸨、船夫、龟的脸『色』可都不好哩,得饭吃,肚子难道就不痛了?裹脚虽痛,但至少还能吃得饱饭。

    “可不是作死,便是那个郝嬢嬢辣椒酱的郝君书——她原也是个伎女,当是扬州那里的,那里人学我们缠足学得也快,早十几年便缠了极小的脚。”

    她邻船和她是一家的姐妹,都跟了老鸨姓唐,叫唐金娥,也是缠裹了好俏丽的小脚,两人都穿了立领的厚袄子,八幅洒金裙子——这样的冬装只有小脚伎女敢穿的,其余的伎女许多都穿着薄绸衫子,双颊冻得发白,这样老鸨方才满意:在灯下,本就只能见得三分颜『色』,脸『色』发白,就越发显得俏丽了,还省了粉钱。

    唐翩翩和好姐妹并肩坐着,忽而又一举了小脚来,在空中摇摇摆摆,绣鞋点点,好妩媚姿态,一时便引得路人中几个大老倌打望过来,两人都忙现出媚笑,搬弄着自己好一番笼络人的手段,不多时便招引了一帮豪客,忙呼朋唤友,将左近要好的小伎女都喊了过来。客人太多,连大花舫也坐不下,便划到下游一家酒楼里,伴着客人们喝酒唱曲儿,行令弹琵琶,又喊了两个三十多岁的女先生来唱评弹。

    如此热热闹闹伺候了大半夜,翩翩和金娥两人抖擞精神,娇笑声中故意争风吃醋,将豪客伺候得心胸大悦,要了她们两姐妹来了个‘桃园三结义’,带进房中胡胡地——偏他喝多了酒,实在也什好说的,暴雨不终朝,不过倒一杯茶的功夫,便完事了瘫软在床呼呼大睡,鼾声如雷鸣,叫人不禁抿嘴一笑。

    倒便宜了翩翩和金娥,穿着小衣,叫小二搬了熏笼来,两姐妹倒在熏笼边上自己吃点小酒说说话儿,感慨今年年景还算不错——有打仗,青头贼又来来往往,带来了不少生意,生意好,她们的皮肉生意也就好做,尤其是年节这几,别说她们小脚伎,就是一般的歪伎,也多能巴上一两个客人,倒是免去了那强颜欢笑,等至烛残茶冷,悄然凄惶遁入夜『色』的难堪。

    虽说伎女之间,彼此也争抢客人,但都是苦命女子,谁不是唇亡齿寒?翩翩、金娥这几年刚入行,在花舫伎乐中算是得意的,却也每常叹息自家命苦,终身不知谁付。又说自己这双小脚,是米饭班主,若非是它的好处,谁知道今夜在何处渡宿,是否惹恼了妈妈,连门都不让进云云。金娥道,“倒是如此,今后却未必了,今晚她们这些小女娘,若还关在头,为何不去寻买活军?”

    “那帮青头汉?寻他们做甚?一帮卵子的东西,那船就停在水门,我们船开过去叫他们,他们理都不理——”倒是女青贼有时候和她们说说话,还会送报纸给她们。唐翩翩就是此养了报纸的习惯,若不然,她一个站船头揽客的低等歪伎,又不是勾栏巷那些有自己门面,会写诗会作文,会作画会弹琴的文伎,什报纸?

    客人找她们,便是图着有人陪吃陪喝,再陪着唱些曲儿,做个调停席间的酒博士,酒足饭饱之后,困觉那点事儿反而在其次。真要说图那皮肉之欢,瓦舍里的姑娘把脸一蒙,也什差别。如今姑苏城内风俗业之盛,经足够分出几个等级的了,达官贵人、儒商世族多去花街巷、勾栏巷、柳巷的青楼,豪客富商混迹酒楼瓦舍,也来野芳滨和半塘这里的花舫,再低档的瓦子、窑子,那便是百姓去的所在了。青楼的文伎听说倒是都报纸的,她们要卖弄自己的博学,时不时还要绞尽脑汁做些『淫』词艳曲,送给名士夫子,求他们的指点,为自己弘扬文名。

    金娥从怀里掏了一张报纸递给唐翩翩,道,“下午陈婆来船上,你在梳妆,便见到,她说买活军的规矩和从不同哩,从不收来历不清白的女娘,现在倒不同了,只要是女娘逃到他们那里,都予以收容,此警告鸨母要仔细守门户,勿要任,把小伎逐出门——今时不同往日,她们倒不再是无处可去了,一恼火便去投了买活军,奈之何如?和鸨母谈了一盏茶工夫,忙忙地走了,又给了我一份报纸,叫我细。”

    “便是这召集令?”翩翩在灯下了,喃喃念诵几句,不免嬉笑道,“好大的口气——”

    还要再打趣几句,见金娥『色』恼,忽然自家上个月也入了白莲教,心头便立刻浮敬畏,不敢再说:凡是伎女,最是『迷』信的,许多都深信自己是上辈子为恶,这辈子方才经受报应,还有许多伎子热衷给佛道布施。她们很多都受三姑六婆招引,暗地里信了白莲教,彼此也多一份人情,就连老鸨也多有入教的,又或者是受了教义感召,不敢再十分欺压小伎子们。

    还有些虔信的鸨母,甚至认真研读《买活周报》,教手下的红伎女算信期,买猪『尿』泡,又叮嘱危险期不要弄在里面——一个红伎女若是怀孕了,可是要耽搁不少时日,这都是生意。小伎子们虽然有排卵期不用陪宿的好处,但也跟着沾染了好处,个个都会算安全期,至少打胎而死的事情,如今在花舫、酒楼里比以要少听闻的了一些。至于瓦子、窑子那些不气候的地方,红姑们自重身份,从来不和她们往来,也听不到那些地方的消息。

    除此以,这些折骨缠的伎女,也是额受到买活军的好处的,买活军在报纸上教人用烈酒擦洗脚心等褶皱处,虽说疼痛,但可以杀菌祛病,对于肿烂的双脚是很有效的,又教人沸水滚烫裹脚布,在裹脚布之间洒石灰粉——

    石灰粉这个东西,从是有人提的,那些裹脚婆也不晓得,为折骨缠是这一二十年间逐渐兴的新东西,以除了风月之地,几乎有人缠它,懂得的人不多。便是花街柳巷,倘若不是很小就流落风尘,也缠不出来。也就是这几年间,恍惚听说市井间也有些人家开始效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