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戏明 >第 129 章(【穷兄穷弟】...)
    别以为文人就多清高,有人曾经记载过这么一件明朝趣事——

    有位翰林院编修前去拜访杨一清时纳头便拜,直接朝杨一清行弟子礼。

    杨一清满心疑惑,表示我好像没这么个弟子啊!

    那位编修面不改色地说:“我少年时经常研读您的文章才有今天的成就,所以我是您的‘私淑门生’!”

    所谓的私淑门生是指“没得到某人亲身教授却非常敬仰对方的学问,并单方面尊对方为师”!

    我读过你的文章,你就是我老师了!

    没错,明朝读书人攀起关系来就是这么不要脸。

    若说单是李东阳一个开腔,那还有人是不服气的,偏还有王鏊、吴宽、谢迁这些人唱和,那不是翰林院半壁江山都下场了吗?

    这些翰林官的诗文之中,又要数杨廷和的文章最引人瞩目。

    他由王守仁那位同窗的祭文得了启发,悉心统计了近年来几次灾祸的死伤情况——包括年初扬州那场烟火会数十人溺水事故以及京师两次地震。

    杨廷和用这几次大家耳熟能详的灾祸列数据分析这种天灾人祸下女子面临的困境,以此痛陈“金莲癖”之危害!

    这些“金莲癖”为了一己之私,枉顾家中女眷生死!

    天灾难免,人祸可免!

    知错不改,天理难容!

    这种绘图表列数据的写法,朝中已经陆续采用,寻常人却极少接触。看到那死伤人数对比图,不少人还是被那直观到令人心惊的图表震撼到了。

    这种效果是光靠文字办不到的。

    哪怕是不识字的人,看了这些图表也能明白杨廷和想表达的意思。

    大家都是刚经历过地震的人,对于杨廷和的唾骂格外地感同身受。

    这样浩大的声势,愣是让那些个“文必金莲”的人不敢吱声。

    连应战的人都寥寥无几。

    有的人连夜删改自己的作品,表示自己从来没写过“三寸金莲”“金莲窄窄”这种玩意。

    更有甚者,还直接开始写起了“咏天足”之类的诗文。

    可谓是转进如风。

    开玩笑,据说连当今圣上都亲口骂“金莲癖”了,你难道还要为了点私底下的癖好和皇帝对着干不成?

    受李东阳他们新作的影响,不少在野之人也陆续就此时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七月上旬,吴宽就收到了来自庄昶他们的回信。

    庄昶,隐居在定山二十多年,人称定山先生。

    定山是个地名,位于江阴一带。

    但凡能以地名为号的,大多算得上是当地颇为有名的人物。比如丘濬后世也被称为“丘琼山”,他同样算得上是琼山颇具代表性的名人了。

    这位庄定山当年也曾入翰林为官,不过在宪宗皇帝在位期间屡遭贬谪,很快便弃官而去。

    当年宪宗皇帝不顾内忧外患,大张灯火欢庆元宵,还让群臣写诗粉饰太平,庄昶拒不写诗,还联合三位同僚上书臭骂了宪宗皇帝一通。

    结果当然是挨了廷杖,一贬再贬。

    于是庄昶就借着丁忧回定山不出仕了。

    没错,他就是那个让丘濬拍着桌子放狠话说“我当国,必杀之”的家伙。

    庄昶也是当世理学名家,常年为当地节妇写诗作传的那种。

    明朝对于节妇的看重与孝子相当,还有条例规定要是有三十岁前守制到五十岁后不改节的,可以旌表门閭并免除家中差役。

    这可是免役啊,哪怕你想改嫁,家里人肯定也不许你改嫁。

    有个节妇在家里坐镇,不仅家里人面上光彩,还有实质的好处!官府摊派下来的徭役可是最让寻常百姓苦不堪言的东西,有机会可以免除,为什么不把握机会?

    既然都嫁来了,那就老老实实守寡到五十岁好了!

    牺牲一人,造福全家!

    到时候得以免受徭役之苦的儿孙们都会特别感谢你!

    庄昶就格外赞赏节妇。

    比如他们那边有个节妇不肯改小年龄获得旌表,庄昶就特意写诗歌咏,对这种没奖赏也一心守节的贞洁行为大加赞许。

    作为写诗动不动就来个“乾坤”“日月”“天地”“千古”的高尚理学家,庄昶自是不会写“金莲窄窄”之类的轻浮言语。

    不过他读了吴宽给他寄去的檄文,觉得吴宽这学生锋芒太盛。

    女子缠足不过是后宅小事,哪里值得上升到写“檄文”的程度?小小年纪的不好好读书,竟关心起妇人之足来,简直不像样!

    庄昶便写了回信规劝吴宽好好教导这个学生,莫要让他误入歧途。

    这也是比较常见的态度之一。

    不过好歹不是直接抨击反对。

    随着一篇篇诗文的传播,这场由《讨“金莲癖”檄》而起的“讨伐”逐渐扩散到各地。

    虽还不至于让所有人听后便立刻给家中女眷解了足纨,至少那些个还有点进取心的读书人是不敢再在明面上吹嘘“三寸金莲”了。

    京师的媒婆们最先发现自己过去无往不利的“三寸金莲”推销手法开始受挫。

    给书香门第推,人家听到“三寸金莲”脸色就变了,当场把媒婆赶了出去。

    至于给富贾豪商推……

    对不起,商贾的消息是最灵通的。他们比读书人更先听说有同行不信邪玩小脚玩到断子绝孙的事。

    那玩意都给折了啊!

    这种奇事谁听说过?

    这谁听了不头皮一麻、兴致全无!

    要是自己也断子绝孙了,家财万贯又有什么意思?

    又不是人人都爱玩脚丫子的,但凡听到这种夸口说什么“三寸金莲”的一概拒了!

    命根子要紧,命根子最要紧!

    事态发展至此,便不是文哥儿一个小孩儿能左右的了。

    文哥儿甚至都没去打听后续发展。

    尽人事,听天命!

    倒是谢豆后知后觉地听闻文哥儿写檄文传遍全城,跑到文哥儿家泪眼朦胧地拉着文哥儿的手,一副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文哥儿被泪光莹莹的谢豆豆弄得一哆嗦,当场把自己的手抽走了,回给谢豆豆一脸的敬谢不敏。

    小小年纪的,怎地这么肉麻!

    谢豆试图和文哥儿“执手相看泪眼”不成,只得认真对文哥儿说道:“下次你要做这样的大事,记得叫上我一起!”

    文哥儿道:“然后你转脚就把事情暴/露出去,我俩一起在美好的夕阳下挨打?”

    以他王四岁(足足两三年)的丰富搞事经验来看,每次只要喊上谢豆豆,事情多半是干不成的!

    干不成还要白挨打!

    傻子才会和豆豆讲!

    谢豆:“……………”

    可恶,这么感人的时刻,文哥儿就不能说点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