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景丽昨天上夜班，现在还在三楼补觉。不然这个时候除了她谁也别想走进洗手间半步,哪怕肚子疼死也只好去弄堂口公厕里解决。
用毛巾擦掉脸上残余的泡沫，赵景闻摸了摸光洁的下巴。右边脸颊上的淤青几乎已经看不到了,他颇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
看了一圈洗手台上的瓶瓶罐罐后,赵景闻果断地打开他妹妹的“雅芳”珍珠膏擦了脸,接着又把她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摩丝挤出一大坨抹在头发上，梳了一个现在上海滩最流行的“奶油大包头”。一根根的发丝分明,硬得钢丝似得，真是派头十足。
“啊呀,侬怎么用你妹妹的东西呀，被她晓得了又要哇啦哇啦乱叫了。”
沈春梅把刚烫好的咖啡色西装外套搭在胳膊上,“来，试试看，昨天侬外公才做出来的。看看合适不合适。”
沈家老爷叔现在基本都不自己动手做衣服了，他的那间小小的裁缝店里各收了男女学徒工一名，如今凡事都有徒弟代劳。除非是十多年里的老客人或者亲眷要做衣服,不然他才不会轻易动剪刀。
这两年逐渐开放了，过去不能做的西装现在也能做了。为了庆祝唯一的外孙头一回上班,老爷子紧赶慢赶,总算半个月的不到的时间里做出了一套西服。
“我看书上说,大肚皮不能化妆。她的那些雪花膏，摩丝,口红什么的,都是化学物质,说到底都是毒。不但现在不能用,哺乳期也不可以涂。我帮她多少消耗一点，不然过期了多可惜呢。”
赵景闻大言不惭地说着，走到穿衣镜前，张开双臂，任由沈春梅把西装披挂了上去。
“嗯，登样，真的登样……我儿子真是好看极了。”
看着镜子里一表人才的儿子，沈春梅为他拉了拉衣襟后摆，又拎了拎领口，真是欢喜得差点落下泪来。
“侬爸爸没有福气，见不到侬上班的模样……要是他见着了，不晓得多少开心。”
“姆妈，别哭了。等我发了赚了钱发工资，请侬跟大妹妹去‘红房子’西餐馆吃大餐去。”
赵景闻最见不得女人落泪，不管是他老娘，他妹妹，还是那些为了他寻死觅活的女孩子，但凡看到女人哭他就头疼。
“嗯，是啊，这大好日子我哭什么。”
沈春梅掏出手绢擦了擦眼角，破涕为笑，“侬有工作，景丽也要出嫁了，姆妈现在就等着侬讨媳妇，生孩子了。家里不缺侬的这点钱，要我说工资侬自己存好，不要随便乱花，一点点地攒老婆本，晓得伐？侬也老大不小了。”
“大妹妹这次嫁的仓促，很多东西都来不及准备。我打算过段时间去请个木匠来，给她打两个衣橱做嫁妆。顺便让师傅再多打两套家具放在这里，给你再打个大床，还有橱柜也换新的。再找人把这二楼装修一下，将来给侬当婚房用。”
沈春梅看着镜子里的儿子，仿佛已经见到他成家立业之后的模样了，恨不得连婴儿床也一步到位打好。
“好了好了，姆妈，越说越远了。我这都还没报道呢。我走了，晚上回来吃饭。”
听到结婚的话题赵景闻就有些不快，他扣好纽扣，转身下楼。
“到了工厂，好好听师傅的话。人家叫你做什么，侬就做什么。不要发少爷脾气，不要顶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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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皮鞋厂迟迟不叫赵景闻去上班是有道理的。
这个月除了他，陆陆续续还有几个知青从农场回来，另外两个刚从学校毕业的应届生的工作也需要安排。人事为了方便，差不多等人都到齐了，才让他们全拣着同一天来鞋厂报道。
赵景闻站在小红砖楼下方，潇洒地解开胸前的扣子，引得周围的人群发出阵阵赞叹。
“看到没有？今天新来的青工，长得真好看啊，像明星伐？”
“不得了不得了，长得像是个外国人。简直就是阿兰·德龙来了。”
听着周围人的议论，赵景闻自得地抬起下巴。
每次只要一到新的学校，新的环境，他总能收获一波这样的赞叹。说实话，虽然烦是烦了点，但是听人夸夸自己还是挺开心的。
“哎，侬讲，是宁建国好看还是他好看？”
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赵景闻急忙竖起耳朵。
“我看差不多……哎，还是这个好看点，会打扮。建国穿来穿去都是衬衫，工作服，都没有穿过西装。还是西装登样，屁|股是屁|股，腰是腰。而且建国一直都是板刷头，发型一点都不‘噱’。”
“什么呀，建国这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好伐？要我说还是建国好看。”
两个女工从他们这排人身后走了过去，那有关于宁建国的三两言语听得赵景闻心里直痒痒。
自从知道宁建国也是第三皮鞋厂的职工后，赵景闻一度对自己当年一意孤行跑去云南的行为感到有些后悔。不然的话，凭着老爹这么多年在厂子里做财务主任的关系，他还不怕进不了第三鞋厂工作？这样的话，就能早几年遇到宁建国了吧。
不过后来从赵景丽口中得知原来宁建国毕业后就去黑龙江当兵了，转业回来上海也就是这两三年的事情，他这才释然一些。
“好了，下面就由你们的师傅来带你们去各个车间报道啦。你们且等着吧。”
人事大姐宣布完厂里的大致的规定和福利待遇后，就去各个车间找要收徒弟的老师傅来领人了。
这几个年轻人各个翘首以盼，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憧憬。他说他要当钳工，他说他要当电工，两个丫头想想说还是财务或者行政比较好，但是学门手艺也不错。
只有赵景闻早就想好了——他要当模具工，最好和宁建国一个车间上班。
这边年轻人还在叽叽喳喳，远远地就看到有三五个人从厂房方向走了过来，他们急忙闭上了嘴。
赵景闻定睛一看，那些人里面有宁建国！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着工作时候的宁建国，他上边穿着深蓝色的粗棉布翻领工人装，下面穿着藏青色的宽大裤子，依然足蹬草绿色胶底鞋。不过今天头上戴了顶帽子，一只挺括的蓝色工人帽。整个人显得精神，利索，和街上宣传画上画的工人先锋形象一模一样。
这一身的蓝色更是趁得他的皮肤越发白皙，唇红齿白。赵景闻也是不明白了，怎么这工装穿在别人身上就让人觉得特别老土，到他身上就显得水灵起来了呢？就那棉布袋似得大裤子，宁建国一穿，就显得修身了不少……哦，因为他腿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