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我而言,18岁那年的秋天,是浸染着混乱血色的秋天。拿到大学的毕业证书后,我也顺利地从安吾前辈手下毕业,正式成为portmafia行政科的一名文员。

    同年,长达88天的龙头战争,以横滨为舞台拉开了序幕。

    对于横滨的地下世界而言,龙头战争无疑是一次毁灭性的打击,无数组织葬送在此次混战之中,不少根基深厚的家族也没逃脱被重创的命运。

    但对刚经历权利更迭不到两年的港黑而言,却是一次乘风而起的机遇。

    在搅动了整个横滨地下格局的厮杀中,portmafia以「双黑」为代表的黑手党暴力部门一举成名。港黑顺势快速扩张,在龙头战争末期,基本确立了一家独大的地位。

    ——当然,这些让黑手党人心潮澎湃的变化,并没有给行政科带来实际上的影响。非要说,也就是部分日常工作因为势力的扩张而变复杂了。

    加班狗没那么多斗志昂扬、热血沸腾。

    加班狗只感觉自己加班加得快猝死了。

    “……中原先生?你还好吗?”我把热咖啡放在地上,在昏睡的赭发少年面前蹲下,轻声喊他,“行政科要下班了,还是回去休息比较好哦?”

    中原中也皱起眉头挣扎了一下,才疲乏不堪地睁开眼睛。

    和个子长得比脸快的太宰治不同,16岁的中原中也全然是少年的模样。就算因为清缴敌对势力、监收走私货物而熬出来的黑眼圈,也是熬夜打游戏精神不济的形状。

    他也的确很擅长打游戏,经常和太宰通过打游戏决定谁当倒霉蛋,两个幼稚鬼偶尔还会因为删了对方的存档而线下真人快打。

    赭发少年用力揉按困倦的眼睛,直到眼眶被战术手套蹭出一片红痕。

    我双手捧起咖啡,做供奉狐仙状:“不介意的话,请用。”

    接过热乎乎的罐装咖啡,中原先生仿佛才发现面前蹲着的人是谁,语气茫然:“羽二重?你怎么在这里?我记得我是去监禁室找人……”

    他顿住,小狗般懊恼地甩了甩头,起身把放在身边的帽子戴上。

    我跟着他站起来:“需要巧克力和饼干吗?我马上就下班了。”

    “不用,还有任务。”中原抬手缓解身体的艰涩感,浑身的关节随动作发出脆响,像装了什么了不得的机关,“首领应该在找我了。”

    我默默看了眼手表——凌晨两点五十——八成是要见血的任务。

    中原先生要是真的长不高了,森先生得负百分之三十的责任。

    顺带一提,剩下的百分之七十毫无疑问属于太宰治。

    “对了。”大名鼎鼎的重力使没有回头,语气别扭,“你要有空,就去看看太宰治,他不知道在犯什么病……要是敢给我拖后腿,别怪我把他倒吊起来转一万圈。”

    我没反应过来:“……哎?”

    “他不是只有你一个朋友吗?”重力使先生烦躁地摸后颈,“那家伙的属下都对他怕得要死,森先生最近也管不住他。啧,简直就像一条疯狗。”

    我联想了一下疯狗太宰治……没联想出来。

    龙头战争的爆发虽是意料之外,也难免措手不及,港黑的暴力部门毫无疑问是这场战斗的对外主力,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进入了紧张状态。

    细细算来,我上次见到太宰治还是在干部会议上。拄着拐杖的少年沉默地站在森先生身后,我则是作为会议记录员之一和对异能特务科的联络员出席。

    会程前后不到一小时,我一直没找到机会和太宰说话。直到会议结束,他和中原中也并肩离开时,才远远地、几不可见地给了我一个带着安抚意味的笑。

    短暂的碰面中,少年看起来又瘦了不少,身上的伤病痊愈的寥寥无几不说、还明显增加了不少。准干部先生拄着拐杖慢吞吞走在搭档身边,深棕色的眼眸中郁色沉沉。

    “中原先生,”我握紧手心,“你知道太宰君现在在哪里吗?”

    “啊?”赭发少年疑惑回头,“西边的港口吧,他明天还得飞去北美对接那边的古董贩子……等等,你不会要过去吧?你确定?这种时间?”

    我鼓足勇气:“是,我打车去!打扰你了!”

    “等一下!”中原中也大为震惊,“虽然你也算是个黑手党人,但是最近几天西城区的状况……要不、要不我给你把枪?你会开枪吗?等等、等等——”

    ……好一番纠结后,‘人美心善’的重力使先生决定亲自送我去见心仪对象。

    呜呜呜,他可真是个好人,难怪老是被太宰那个坏家伙欺负。

    凌晨时分的横滨一点也不美好,街头尽是爆炸和械斗后留下的一片狼藉。我坐在中原先生的重型机车后座,长发被燥乱的夜风吹散,又烟雾般糊到脸上。

    重力使先生的机车听说是朋友的赠礼,今年年中才开始正式学习如何驾驶,眼下完全凭靠过硬的质量和超凡脱俗的反应能力,才能在空无一人的横滨街头暴力驰骋。

    赶到港口时,稀稀落落的黑手党人再外围巡逻,看见暴力巡车的中原中也俱是一愣。赭发少年敷衍地冲他们挥挥手,直接开车载着我冲进了港口。

    中原先生潇洒地在集装箱区下车,一马当先带着我向聚集的黑手党人走去。

    事实上,我也并非贸然前来。

    根据我的了解,太宰今晚的任务应该是押送某偷渡海外组织的成员。拷问小队早在上周就为胆大包天的外国友人们申请了新的刑具,森先生乐见其成,申请书秒递秒批。

    靠近一群黑西装壮汉时,胳膊打折石膏的准干部先生正百无聊赖地把玩手里的枪,纯黑的火器在他苍白嶙峋的手指上灵活旋转,像是在把玩一朵路边的野花。

    地上残留的血迹早已凝固发黑,杂乱的拖痕中,只剩下一个金棕色寸头的、生死不知的偷渡客跪趴在地上。

    瞥见前后走来的我们,太宰掀起一个散漫的笑,披着黑风衣慢吞吞抬步走来。

    “砰————!”

    枪声猝不及防响起,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跪趴在地的男人扔掉炸膛的手木仓,握住藏于怀中的匕首,嘶吼着冲向最近的太宰治!

    那一刀全力捅向心口,却被少年徒手握住刀刃,硬生生别出一个角度,最终斜斜刺破了侧腹部位,血液快速涌出,在纯黑的西装布料上印出不规则的痕迹。

    太宰分毫不动地抓着刀刃,面无表情松开手里的拐杖,一拳砸在行凶者的脸上。这一拳又重又狠,分毫不差地砸在他的鼻梁上,对方立时吃痛地俯下身体。

    我下意识向太宰走了几步。

    又添新伤的少年眼神阴鸷,抬腿踹在敌人肩上逼他跪下,抬手用枪口抵住他的眉心。

    “红叶姐要从他的嘴里问货船的航线,”中也开口阻止,“让下面的人送到审讯室。”

    胆大包天的偷渡客有一双宛如破晓的铁灰色眼眸,此时被迫仰头看向恶鬼般的少年黑手党,衬着满脸的血泪格外狼狈。

    少年黑手党冲他笑了笑,快速扣下了扳机。

    沾满凝固血液的皮鞋牢牢地踩住尸体肩头,枪声打点计时器般连续稳定地响起

    一枪、一枪、一枪……直到偷渡客的后脑被完全打穿,身体像烂泥般软倒在地上。

    少年黑手党像一台只会开枪的机器,表情麻木地站在原地,只有手中的枪口稳稳对准了程序中的敌人,重复着上膛、开枪的动作,直到清空老式博莱塔的弹匣。

    ……港口如墓地般寂静。

    中原中也冷着脸把我拦在身后,环绕着太宰治的黑手党人也慢慢后退些许。人群如鲜血般散开,无数目光警惕地落在他们的头领身上。

    黎明哭嚎般亮起,似要将黑夜驱逐。

    太宰治垂下空枪,背光看了我一眼。

    我颤抖着深吸一口气,跌跌撞撞扑过去,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拼尽全力抓住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事后想来,他的目光平静而懒散,可能是一时兴起想要看我一眼,也可能是无意义地想看点什么;甚至可能目标不是我,而是在场唯一能够制衡他的中原中也。

    但我还是冲上去带着他逃跑了。

    ——他明明没有向我流露出一丝一毫求救的意愿,我却想倾我所有地去救他。

    我第一次像个黑手党人那样蛮横地拦下出租车,举着没有子弹的手木仓威胁司机,让他把我们送到养父位于东城区的公寓。

    直到开门走进玄关,我都没有松开太宰的手。

    我站在朦胧的黑暗中,耳边是奔跑后剧烈的心跳声。窗外的海平线还没有完全亮起,横滨像是一座浸在水中的城市,充斥着昏昏欲睡的窒息感。

    “太宰治。”我握着他的手,像握着一个残缺的灵魂,一字一顿地宣告,“我们逃走吧。”

    “逃到没有人认识我们,也没有人在意我们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