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着听雨,本是安静无言,可战珏的耐心到底比谢寻琢要差了点。
“可能因为下雨的时候安静吧。”
声音仿佛从远处传来,悠然清逸。
“这叫安静?”她将手伸出去,雨打在上面噼啪作响,“沉水城得有多吵?”
谢寻琢将她的手拉回来,扫落上面残留的水珠。他慢条斯理的,好似在研磨茶叶,又好似在清洗毛笔。弄完了,他才答非所问地说了句:“其实我不喜欢劝架。”
“我看你劝得可开心了。”战珏一脸不信,“我都怀疑隔壁鸡狗打架,你也要劝它们一番。”
说完她的手心就被打了一下,很轻,像逗小猫似的,还没来得及打回去,就被握住了。
“我也不喜欢打架。”
“修道之人灵力在身,若有冲突,岂有不战之理?”
谢寻琢并没有直接反驳:“假如你我发生冲突,我毫不避让和你动手,事情会如何发展?”
“你会输给我,心服口服。”战珏想也不想。
“你呀。”他轻笑,但笑过后神色淡淡,“竹斋青灯听雨夜,无事纷扰到天明。”
“不下雨就不能‘无事纷扰到天明’了吗?”她听懂了意思,但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非要下雨。
“我在师门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后山虚妄崖修炼,还在逢雾台上搭了个竹屋,一呆就是十天半个月。沉水城多雨,山林间的路总是湿滑泥腻,师兄弟们不愿弄脏衣服,每逢雨后便不大往后山跑了。”
“要我也不往那跑。”战珏插了一句嘴,总觉得不表明下态度,下次就要强行被带去那儿了。
“可我却最喜欢此时的虚妄崖,寂静无人,却无声剩有声。”
谢寻琢往外看去,似乎想透过雨帘寻找什么:“风中的雾、水中的鱼、林间的鸟、花下的露珠、石缝的溪流、草里的小虫、阶上的青苔”
战珏听出了这番话里的怅然。本来是想让他来开心的,谁知又引出了几分愁绪。她撑着脸,想着如何才能让他心情好一点。
“你若这么说,那我也能说。”
”是吗?“他也撑着脸说话,“那你和我说说?”
“小时候,我经常在正午的时候跑出来玩。那时候的流焰城,湛蓝的天上连一片云也没有,毒辣的日头就这么直直地晒下来,皮都要脱一层。大家都懒洋洋地躲在家里,大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好像空城般死寂。”
谢寻琢在脑中想象那个画面,竟也觉得有点热,仿佛被晒到背都要灼烧起来的人是他。
“但热浪有声音,蒸得连黑火晶都在滋滋响,路边的流浪狗趴在地上无力地哈气,骏马的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摆晃,还有那些秋千嘎吱嘎吱地空荡,吊着的绳子像要着火一样冒着淡淡白烟我就这么满城地胡跑乱转,反正鞭子抽得再响也没有人听到。”
说着说着,战珏自己先笑了。他想念虚妄崖的细雨,她又何尝不想念流焰城的烈日呢?
“听起来你是真的不怕热。”谢寻琢也笑了,“你身上这样暖和,难道是小时候晒多了太阳?”
“那是我灵力高强。你以为我是个罐子,晒一晒就能储起来?”
“话又聊偏了,收!”战珏单手一抓,“既来到了流焰城,你也可以找一找另一种安静,不是吗?开心一点,不要太难过。”
原来是在安慰自己。
谢寻琢并没有觉得难过,但想到这么不爱说“废话”的她,刚刚说了那么一大段来安慰他,也不禁吐露了心声。
“应是我不常出门,不太习惯。出来不过一月,却比山中一年还要漫长。这一路上,争强斗胜的意气之事总也不断,实在聒噪嘈杂,不知何时才能安静下来。”
争强?斗胜?聒噪?嘈杂?
战珏往后微仰,刚刚的好心情渐渐凝固了。这话似乎意有所指,在场又只有他二人,由不得她不多想。
上次因为花祥城妖丹之事两人不欢而散,虽然后面已经说开,可到底是隔了一阵子,难道他还有心结?
还是说,今日她处理望之龙之流的手段让他不满,忍到现在才说出来?
“你是专门说给我听的吗?”
“是。”谢寻琢心有所思,没注意到她脸色一变,“我明明修静心诀,却无法逃离这些烦忧,归根到底还是修炼不足。今日听你一言受益良多,不论是细雨还是烈日,皆可以是心之所安处,不应太执着于外物,而应重在修心。”
刚听完那个“是”,战珏就没法好好往下听了,后面又是一长串咬文嚼字的内容,更加穿耳空空过。
她沉着脸,直击重点:“我争强斗胜,让你觉得聒噪嘈杂了?”
“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你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谢寻琢终于察觉到不对,努力将背过身去的她扳回来:“我怎么会觉得你聒噪嘈杂呢?未曾有一刻这样想过。”
战珏不为所动,依然面色不愉。
“第一次见面我就找你打架,后来在桃花林里碰见,又找你打架。出去后我火烧了沁香殿,还满城贴布告,为了这事你和我生气,头也不回地走了。”
“昨夜在炎口镇,我心情不太好,对你爱答不理,破阵时毫无头绪,又对你冷言冷语。”
“今日在客栈门口,我用鞭子教训了好几个人,将他们一个个都罚了。方才和沈二赛马,我也句句挑衅,还说要送他上西天,你在旁全听见了。”
“这不就是你说的聒噪嘈杂吗?想说什么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越说越生气,战珏起身就要走:“还陪你在这里听什么雨?听听听,你自己一个人听罢!”
“阿珏!”
谢寻琢忙将人拉回坐下,温声软语地开口:“我不是那个意思,也从未那样想过,相信我,好吗?”
他本就是个温柔和气的人,再这般说话,听得人心都软成一团。战珏想要保持冷脸,又故意哼了一声,但怎么也提不起气来了。
“这么一句话就想糊弄过去?”
“那我们一件件的说?”
见她语气有所软化,谢寻琢松开手,开始认真解释:“客栈初遇时,你虽然拿出了鞭子,但只是想震慑围着的人,并未打算真的动手,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