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白蔹亲身尝试，始终觉得世人传得太神。她不过是会攫取他人的梦境，但是并非次次顺利。上一次在子母铃幻境，哪怕用了魇术也未能窥见容佾。而这一次匆匆入梦，同样没能看到凌霜的梦。
这里没有她意识海里那颗五光十色的大树，也没有起起伏伏的琉璃球海，有的只是一片浅淡的红色，举目而望，看不见边际。更为奇异的是，她感觉身周有柔软的丝线匝匝缠绕，但是什么都看不到。手微微向前一伸，那些无形的丝线就又将手拉扯回原来的位置。
那东西看不见，却能感觉到，温暖柔软，甚至还有如呼吸一般的轻微波动。
慕白蔹伸伸腿脚，那东西也随之动起来，再次将她固定在原来的地方。
这同她往常所见的任何一个梦境都不一样，或许，这根本不能称之为梦境。
凌霜只有三日的记忆，难道这就是她自我禁锢的意识海？也许她就是用这种方式将自己永远锁在记忆深处，多年来止步不前。
“阿霜——阿霜——我是阿蔹，你记得我吗？”慕白蔹在空寂无边的空间喊了起来。
“阿霜——阿霜——”
……
久久地未见回应。
慕白蔹泄气。四下无人，无风影，这情状让她不知如何是好。身周那些看不见的丝线，她也不敢冒冒然扯断。
“要是容瑾在就好了。”每当慕白蔹拿不定主意时，她就会想到容瑾。
“嘶嘶嘶——”忽而，一阵奇怪的声音自头顶心传来，整个空间有生命一般动了起来。
慕白蔹抬眸，不由愣住了！
“快走！别被它碰到！”
这是凌霜的声音！而与声音一同降临的，是漫天剑光。
慕白蔹骤然惊醒，入目的是华贵的床幔和珍珠卷帘。
宁神香袅袅环绕。
慕白蔹与凌霜躺在一张床上，凌霜此时安静地睡着，呼吸绵长，很是安详。容瑾、燕君和姚雍和守在床前，她一醒来，三人的目光就集中在她身上。
“如何？”燕君急切地问。
自遇见燕君，他就没用这么热切的目光看过她。慕白蔹有些不大适应：“不如何，君上。”
燕君目光一顿，眼底浮起暴躁之色。
慕白蔹回以无辜的表情。
容瑾轻笑：“小白蔹，君上性急，咱们还是长话短说，言简意赅、直入中心的好。来！来！来！说说你见到了什么，容哥哥给你参谋参谋。”
“我……”慕白蔹拧眉思索了一阵，“我看到了一条——”
容瑾三人目光紧紧地盯着她。
她为难地扫视三人，不太确定地开口：“看到了一条毛毛虫。”
“……”燕君刷得站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拔剑砍人。
姚雍和哈哈笑了起来：“慕小妞，你跟老大学了那么久，怎么用起魇术来还是如此不靠谱。咱们要入的是贵妃的意识海，不是毛毛虫的。”
“说是毛毛虫，也不像，只是身体一节节的，又吐丝成蛹，我就只想到毛毛虫了。”
“够了！”燕君已然没有耐心，他瞪着慕白蔹，“你，再来一次！”那恶狠狠的表情好似在说“治不好就别醒过来”。
容瑾安抚地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颊，对着燕君说道：“君上稍安勿躁。数九寒天的，容某倒是不曾听说有什么小昆虫可以在这时候吐丝结蛹。而且，我媳妇根基浅薄，没有那个能力攫取如此微小的意识。这毛毛虫定然另有缘由。”
他特意在“媳妇”这两个字上加重了语调，提醒着燕君。
燕君冷哼一声：“媳妇叫得顺溜，不知白蔹姑娘的家人可同意？”虽然他不晓得两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初次见面之时，慕白蔹就说过她是被拐卖的，可想而知容瑾这厮用了不光彩的手段。燕君相信，慕白蔹家人的态度定是容瑾的痛脚，既是痛脚，他自然要踩上一踩。
容瑾皮笑肉不笑：“关于小虫子，我倒是想起一事，还望燕君坦诚相告。”
燕君不耐烦：“有话直说！”
容瑾唇角一勾：“不知先君燕哀王究竟是怎么死的？”
燕君眼皮猛的一跳，怒色已然在眸底盘旋。
容瑾不以为然，挑衅地与燕君对视，表情好似在说：你踩我痛脚，我自然也要踩你痛脚，而且要踩最痛的一脚。
燕君已经开始咬牙切齿。
容瑾眼波一转，语调更是抑扬顿挫：“事关贵妃之疾。”
咔嚓！慕白蔹好像听到了燕君咬碎牙齿的声音。
踩痛脚也就踩痛脚吧，还要踩得不得不让别人自揭伤疤。面对暴君敢如此嚣张的，天下只容瑾一人。
“随寡人来！”终是燕君败下阵来。
燕王宫里三层外三层有河水环绕，处处可见水，远远望去好似一座浮于水中央的宫殿。这些水引自涞水，又于王宫北面汇聚成湖，湖水千顷，状如月牙，故名月牙湖。湖心三座小岛，以栈桥相连，曾是燕国国君们避暑之地。自先君燕哀王殒命于湖心岛，现任燕君燕砃便封闭了此处，只许泛舟湖上，但绝不允许任何人再上岛。
燕君带容瑾一行三人去的就是荒废许久的湖心小岛。
“自王兄得了长生残卷，便在湖心小岛修筑起青雀宫。他以选秀之名，招适龄的平民少女冲入其中。那些女子的家人得了丰厚的赏赐，皆以为一步登上枝头，可有谁知道，那些女子得来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无底的地狱深渊。”燕君望着蛛丝缠绕的“青雀宫”匾额，神情郁郁，“上有所好，下必甚之。王兄以少女之血献祭炼长生丹，大臣们为了讨好国君，不停献上合适的女子，有些甚至效仿王兄也练起了长生丹。”
不用燕君多说，慕白蔹也能想象到当时的场景。在子母铃幻境之中，她就见识过那些被关在笼子里、即将成为长生轮转术下牺牲的蜉蝣平民。八百年之后，有容氏早已淡出世人的记忆，但对长生术的追求却尚在。那些被抓去献祭的少女，与当年那些被夺去寿数的平民何其相似。
忽然，燕君笑了一声，这一声讥讽冰冷。
“原本只是平民少女遭殃，后来慢慢地，却变成了那些大臣相互攻伐的工具。谁看谁不顺眼，就借口哪家女眷最是合适炼长生丹，王兄也跟魔怔了一般，竟不管利害关系，逼着那些女子入宫。起初是无伤大雅的小打小闹，可是后来竟发展到寻个由头抄家灭门，为的仅是得到所谓的最合适的药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