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花照站起身，不经意地随手拿起旁边的黑纹琉璃镜。
然后，对镜自照。
他微微诧异：“林姑娘，你这是？”
林花照仔仔细细地看了镜中的自己好一会儿，幽幽地，“如果某一天，有个大帅哥从天而降，他有钱有本领，出手大方，说话又好听，却一门心思追求我，你猜，这是什么人？”
“什么人？”
“男狐狸精呗。”
“姑娘竟然以为我是狐精？”
黑纹琉璃双面镜，忽然对准了他的脸。
镜中，一张无懈可击的俊颜，纵然是最挑剔的人，也找不出任何毛病——除了狐媚子，正常人不可能长得这样天衣无缝。
林花照提高了警惕。
柳三月对着镜子眨了眨眼。
林花照死死盯着镜子，镜中，居然一直是一张人脸。
半晌，她收起镜子，佯装要放回桌上，却不死心，迅疾无伦再次照到了他的身上。
镜子，端端地对准了他的心口。
再狡猾的狐狸精，只要被对准心口，基本死路一条。
“哈哈，林姑娘如此谨慎，就不妨索性看清楚一点……”
柳三月抬头挺胸：别说心口，全身上下，姑娘尽可一一扫描。
林花照收起镜子，缓缓地：“你果然不是狐精。”
柳三月扬了扬眉：“林姑娘如花似玉，青春秀美，我第一面就惊为天人，这才厚着脸皮上门自荐，竟然被姑娘视为狐精？”
林花照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忽然觉得这话很受用。
柳三月双手再次轻轻搭在她的肩上，索性和她一起看着镜子。黑纹镜里，一对妙龄男女，举案齐眉。
林花照的手，还是紧紧握着黑纹镜的把柄。
“柳三月，你一会儿扮钱妖，一会儿扮宋媛，你到底想干什么？”
“呵，说到宋媛，难道不是你自己寻上门非要闹着入赘给我吗？哈哈，林姑娘，你想想，你要是嫁给我，真真是一举几得。首先，你可以得到一个英俊富有的丈夫，让无数女人羡慕。慢慢地，你对男人腻了，又可以有个知情识趣的女伴。一夫两用，你看，这性价比是不是超高？除了我，世界上其他男子都办不到啊！”
林花照微微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们庄子有个寡妇，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儿子。去年春节，她去赶集，在集上遇到一个富家公子，说是对她一见钟情。二人厮混了几天，富家公子说要娶她，让她们母子锦衣玉食……她欣喜若狂，以为天降好运，很快回家收拾收拾行李，跟着男人走了……”???.
“这么顺利就嫁入了豪门？”
“半个月后，庄子里有人闻到她家散发出浓郁的臭味，破门而入，只见她和她儿子都被剖腹摘心，皮囊都快干了……接下来不到三个月，林家庄的人几乎全部死亡了……”
“……”
林花照的语气很平淡：“我可能是林家庄最后一个活口了，你知道吧？”
柳三月面色微变，“是什么怪物干的？”
“是人！”
“人？”
“我仔细检查过，林家庄一直没有出现过鬼怪。”
柳三月忽然问：“林花照，你这把镜子从何得来？”
林花照死死攥着镜子，一直保持扫描他心口的位置。
“到底是谁给你的镜子？”
林花照不答。
他忽然伸手。
林花照以为他要抢夺镜子，仓促后退。
“我要抢你这镜子，早就抢了。”
他的手，只是轻抚了一下她的发梢，然后收回来，声音还是温柔得出奇：“林姑娘，我只是有个小秘密要告诉你……我就算是妖物，你这镜子也不见得能照出来。”
林花照：“……”
“狐狸精也分等级的。随时露出狐狸尾巴的，那都是修行不到家的狐怪。人类经常说什么‘妖魔鬼怪’，听起来，这几个好像差不多。其实，这几种大有差异：妖—魔—鬼—怪，逐次降级，怪是最低等。人类能接触到的基本都是各种（精）怪或者鬼，而能到魔这个级别的，已经是凤毛麟角，很少出现在人类的世界；至于妖，基本就不和人类打交道了。”
话音刚落，他整个人忽然不见了。桌上的金条、珍珠宝贝，以及那栋雅致三层小楼，也一并消失。
林花照想，那他到底是魔还是妖？
再看看熟悉的陋室，又拿起镜子照了一下，自言自语道：果然，有些事情，多照照镜子，你就明白了。
丑孩儿药铺的大门被砸破一个大洞后，更没人敢上门求医问药了。
小药叉整日蹲在门口打瞌睡，或者到处去听八卦。
林花照也不愁，反正药铺里多的是大枣枸杞、核桃山药以及各种干地龙、蝉子，随便嚼嚼，也饿不死。
反倒是街对面新开的算命摊子，客似云来。
老瞎子吸引客户的最主要道具是一只猴子一只鹦鹉——顾客从猴子捧着的签筒里抽签，交给鹦鹉，鹦鹉咕隆几句谁也听不懂的“天机”（鸟语），然后，老瞎子就开始“透露天机”。
可能大家很少见到这么新颖的算命方式，无不跃跃欲试。
林花照看那个老瞎子不停地收银子，居然有点羡慕。
直到傍晚，算命摊前终于清净了。
老瞎子丢给猴子一根香蕉，又给鹦鹉一点鸟粮，收拾好道具，准备收工了。
小药叉迫不及待冲过去，挑拣再三，终于择定了一支竹签，小心翼翼：“先生，我想求良缘……最好能嫁土豪天天吃肉那种……”
绿皮鹦鹉居然沉吟了一下，慢吞吞的嘀咕：“镜花水月，镜花水月……”
小药叉急了：“什么意思？”
“土豪也看女方身价的，毕竟，大家都讲究门当户对。”
回答她的，是林花照。
老瞎子听得这话，慢慢地扯开蒙眼的黑布，脱下花白的假发头套，又解开老旧的皮袍子，坐直了身子。
小药叉惊呼：“居然是你？”
林花照冷冷的：“兰云桥，你什么时候改行算命了？”
兰云桥从头到脚打量她，一字一句：“林花照，你身上有妖气。”
林花照没好气：“有妖气？你倒说说看，是什么妖？”
兰云桥凑到她头发边闻了闻，林花照立即后退，警惕道：“你想干什么？”
“怪了，怪了！你身上的妖气竟然是香的。这香味，像兰又似麝，上次我见你，你都没这个气味，这是新添的……林花照，你很可能被极其厉害的妖怪盯上了……”
他抬头四处看看，面上竟然很是惶然：“我大哥一直说锦关城闹鬼，果然……”
“丧敛大家，何时改行捉鬼了？”
“人是活着的鬼，鬼是死去的人。我既可收敛死人，又可捉拿活鬼，有哪里不妥吗？”
林花照无言以对，只问：“锦关城这么大，你偏偏跑到我的药铺对面摆摊算命，是什么意思？”
“林花照，你究竟是什么人？”
小药叉插嘴了：“兰公子，听说你的未婚妻在半路上被野狼吃掉了，你不去找找吗？”
“吃都吃了，我到哪里去找？就算我能单挑一大群野狼，可她还是活不回来……再说，我何苦为了一个面都没见过的陌生人去送死？换成你，你去不？”
林花照还没回答，就听得一个气急败坏的叫声：“公子……公子……大事不好了……”
只见兰云桥的书童小六儿飞奔过来，也顾不得有外人在旁边，哭声大作：“老爷死了……老爷忽然暴毙了……二公子，你快回去看看……”
兰云桥面色大变，转身就往家里跑。
小药叉看着主仆远去的背影，悄声道：“兰老爷不是才刚刚纳了一个小妾吗？而且兰老爷才五十来岁，正当壮年，怎会突然暴毙？”
林花照没有做声。
她只是抬头看了看西边的残阳，正如兰云桥所说，好好的锦关城，最近真是妖气冲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