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大圆月早已升起。
不知不觉,夏天已经快到尾声了。
“我想去渡劫场待一会。”
众人好生意外,但是,兰云桥立即道:“好,我陪你去。”
“兰云桥一个人陪我即可,你们各自休息去吧。”
狐大跟了几步,可又不敢抗命,只好不情不愿地又退回去。
渡劫场是整个游戏区最冷清的地方。
开放好些天,“快活林”和“神仙居”的小道具几乎都快被游客顺走完了,但渡劫场完好无损。
渡劫场,其实是个冥想室,空荡荡的。
尤其是晚上,只有一只大蜡烛,就更衬得一间大屋黑乎乎的。
林花照坐在宽大的石板台面上,但觉一股寒意从头到脚升起来。
“这里很少有人来玩,许多人在门口看一眼,马上就走了。”
兰云桥:“普通人的生活本来就是在渡劫,所以,可能不想再去体会了。”
林花照呵呵大笑:“兰云桥,你短短几个月就这样悲观了吗?”
兰云桥凝视她:“是啊。从兰家衰败到我成为国师,也就半年的时间。半年内,看尽世间百态。所以,我都不敢想象你这两年是怎么度过的。”
林花照低下头,看着地面,神色非常平静。
“林花照……”
她慢慢抬起头,轻轻地:“不知怎地,我觉得我可能熬不过这一关了……”
“你别胡思乱想。你只是受了点皮外伤……”
林花照分明看到自己肿得透亮的小腿慢慢开始萎缩了,好像那些皮外伤忽然就不药痊愈了。与此同时,窒息的感觉却越来越明显了。
她已经明白,那些寻金者都是如何“无疾而终”的了。
“我给你倒一碗热茶。”
“不用,我什么都不想喝。”
兰云桥心急如焚,却一直保持着镇定,绞尽脑汁想要说点什么安慰一下她,可想来想去,居然一句也想不出来。
“林花照……”
“兰云桥……其实,我一直在欺骗你……我知道,你也一直知道,你只是一直没有揭穿我……”
“……”
“我自身难保,也没有未来,所以,一直不肯实言相告……”
兰云桥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他想,林花照的手可真冷啊,简直是冰块一般。
“林花照,我们换一个地方吧,这里不太好……”
他要去抱她,她却摇摇头。
“不,这里很好……呵,你知道吗?我刚从林家庄逃亡上路后的一段时间,我每天晚上都是专门睡在荒郊野外甚至是坟地里……”
一人不入庙,二人不观井。
尤其是孤身女子,借宿到人多的地方越是危险:黑店、黑庙、无赖流窜犯防不胜防……反而是荒坟野地,恶棍都怕,避之唯恐不及。
“许多个夜晚,我在荒坟度过,但是,从来没有任何一个鬼怪害过我……所以,我一直不怕鬼怪……”
纵然曾经被芳信这老狐狸摄去百花山,也是有惊无险,毫发无损。
害我们的一直都是人,哪来什么鬼?
“兰云桥,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护送狐大他们出去……不要让人害他们……他们并未作恶……”
“我只是很遗憾,到现在,都找不到任何凶手的线索……我不知道死后如何向我爹娘交代……”
兰云桥一直紧紧握住她的手,忽然很后悔。
为什么非要和贾秀儿拖那么久呢?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把贾秀儿赶走呢?为什么明知道母亲的要求不合理,还是一直忍着?
他轻轻地:“林花照,等你好了,我帮你!两个人一起,力量总会大一点……”
“不不不,我不需要你帮我……其实,柳三月说得对,也许,我父亲根本不需要我替他报仇……”
柳三月!
柳三月!
不知怎地,兰云桥忽然特别讨厌这些大神:瞧他们的语气,一个个怎么说的?
你们这些蝼蚁!
你们这些蝼蚁!
林花照身上的伤,不知何时,彻底痊愈。
她看到了,兰云桥也看到了。
窒息的感觉,已经到了喉头。
她知道,比起李三等人,这死亡其实来得算很慢了——
兰云桥仓促从身上翻出几个药丸:“快,林花照,快把这个服下去……这些都是用于解毒的……那个金矿应该是有毒……喂……林花照,你怎么了?天啦……”
吞下去的药丸,全部吐了出来。
林花照的目光开始散乱。
那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死亡的来临。
比在林家庄的时候,看到一队黑衣人拿着明晃晃的大刀冲杀过来更加清晰。彼时,满心都是恐怖,此时,心里却平静得出奇。
她的手,本能地擦了擦那一枚形影不离的“幽司银戒”。这时候,她想起一个原本不该被忽略的问题:进入金矿的时候,自己手上并没有戴着这枚银戒。但出来后,银戒自然就在手上。
这是为什么?
“林花照?林花照……”
兰云桥一把抱起了她,声音在发抖,浑身也在发抖:“林花照……林花照……”
林花照整个人飞起来,能把快活林的四周看得清清楚楚。
哭哭啼啼的小药叉,还有满脸惊惶的兰云桥。
自从认识兰云桥以来,她从未见他如此失态:泪流满面、六神无主,几乎是歇斯底里了。就连他落魄到要借钱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狼狈不堪过。
他死死抱住她,拼命呐喊:“林花照,林花照……”
“国师大人,林医生她……她这是死了吗?”
兰云桥抱起林花照就跑。
林花照看到了久违的林家庄。
林家庄空无一人。
烧毁的房屋早已被杂草掩埋。
竹林青青,野草野花蔓延到了所有的房前屋后。野兔,野鸡、獐子……大摇大摆地在草丛里徜徉,好几只黑不溜秋的大野猪肆无忌惮拱着已经很老的竹笋。
不过两年,已成了野生动物的乐园。
林花照凭借记忆走到大门口。
大门已经被一人多高的野蒿、藿痳封锁,藿痳叶子上全是细细密密的小刺,稍微靠近,就得被扎一身的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