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达数年的战争结束后,生化武器带来的后续伤害仍然遗留在这片土地上,久久不散。
沿路所过之处全是荒山枯树。那些或缥缈或枯瘦尖利的轮廓犹如潜藏在黑暗中的鬼魅幽灵,无声的桀桀怪笑着,等待下一个流离的亡灵。
大概就是为了赶路而准备,这辆装甲车速度极快,无论什么地形都走得稳稳当当,如履平地。配上江晗那宛如现役赛车手般的飙车速度,等白芷再回过神来,他们已经蹿出了十公里地,将极乐城遥遥甩在了后面,回首不见。
“我们是在往北走了吧?”白芷忽然出声问,声音平静自然,听不出任何端倪。
所以江晗也没有过于怀疑,应了他的声,“嗯,穿过这片山丘就是东方军区的国境,然后去找那个派雇佣兵过来的军事基地。”
旧废墟正在坍塌,而新的篇章正缓缓展现在人眼前。吊着中央军兜兜转转吊了六年也没被抓住的江晗照例在内心鄙夷一番中央军,跟白芷说:“离开极乐城后,你会看到东方军区真正的样子。它的好,它的坏,我不评判,就像你背的那段《地下铁道》……你自己来看。”
江晗说这话时跟平时语气有些不一样,带着一点点引导和煽动,以至于让白芷听起来像是一个邀约。
他微微转头,看江晗驾驶着这据说是新型能源驱动系统的装甲车,与夜晚瑟瑟秋风并驾疾驰,看他神情坚定,眼睛里带着亮光,要穿过无垠黑暗去往一个新的黎明。
但白芷知道,黎明太远,他去不了了。
白芷静默地放下手机,拿起那瓶在便利店买的水,拧开瓶盖平静地喝了两口,在盖上的时候盖滑了一次才顺利盖好放到了一边。
很奇怪,当人在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的时候,大多会懊悔,会把以前一本本不如意的旧账翻出来,一笔一笔数过那些做过遗憾的和做错想悔改的事……恨不得重头再来一遍。
——可是白芷没有。
他甚至很从容,从容地接受了他即将不久于人世的事实,从容地喝了口水,从容地思考起来,在他意识还清醒的时候,能留下什么给别人呢?
每个人类在步入青少年时期时,都会迷之向内挖掘产生一个“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这样的哲思问题;而当一个人行将就木之时,则会回顾一生,又问出一个总结性的问题:“我这一生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以上两个问题,白芷一个都回答不出来,毕竟他不是末世哲学家。所以他只能清点清点自己的物质和非物质个人遗产,趁着还能喘气,先把重要的事情交代了。
首先,他想到的是缠绕在他和“栖息”身上的几个大谜团。可是下一秒他又想,江晗本来就是一个漩涡中心了,身上所背负的重任和秘密不见得比他少,甚至可能比他更多。
白芷虽然部分道德品质堪忧,但本质上还算是个好人,所以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守口如瓶。
从地下来的二十多年的未解之谜,那就继续再让它埋下去吧,就当从没被挖出来过——总好过强加给一个已经够辛苦的局外人。
随后他想到的是望之,虽然他不知道这个网瘾少年死乞白赖跟他出来到底是有什么样的目的,但现在呢,他知不知道都没有意义了。
他要把望之托付给江晗。
车里光线很足,白芷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毫无异样——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不肯坦白已经感染的事——拿出了毕生的演技保持着一派镇定,眼睛在灯光下脉脉流淌着美丽的酒红色,却没有颤抖。
想起来包里还揣着半袋没吃完的饼干,白芷手指冰凉地把那包饼干摸出来,嘶啦嘶啦地打开包装袋,递给江晗:“吃吗?这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垫垫吧。我看你还挺喜欢吃这个的夹心的。”然后自己拿出来一块,嚼了。
凤梨夹心酸酸甜甜,白芷不太尝得出来好不好吃,但之前在仓库里江晗吃了几块都没嫌弃,想来应该是喜欢的,挺好吃的。所以他才收了下来。
“不用。”江晗没有接,这段路不太好走,他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开道上。
白芷吃了两块饼干,大概甜食天生有安慰剂作用,觉得安定了许多。他仗着江晗正在夜路上驾驶行车,无法完全把心思放在他这里,骗他说:“江晗,刚刚我沉思了很久,决定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讲。”
白芷便一脸高深莫测:“江先生,请问你知道‘栖息’闻名遐迩,靠的是什么吗?”
江晗听他这入戏的语气,有点怕他给出什么奇怪的答案,直接说了,“是望之。”
“没错,就是由‘栖息’自主研发的超时代人工智能望之。我想了想,咱们也是生死患难的兄弟了。我为人这么磊落,对你隐藏这个秘密,非大丈夫所为。”白芷把饼干放到一边,拿出手机来晃了晃,“所以,你赚大了。来看看,这就是望之,虽然只有部分程序。”
他提议:“望之,跟江先生打个招呼?”
手机屏幕应声亮起,一道清亮的少年音自手机话筒中流淌而出:“江先生您好,虽然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但仍然很高兴正式与您对话。”
江晗虽然也猜测过白芷经常摆弄的那个手机是不是‘栖息’的某个科研产品,但绝没有想到里面携带的竟然会是望之的运行程序。
因此连胆大包天带走“审判”的江晗都被白芷这胆子惊了一下,觉得白芷这惹事的能力也是不可小觑,然后才回望之的话,“望之,你好,我也早就见过你了——在教科书上。”
因为白芷已经提前给望之下达了不许以任何形式告知江晗他感染“洛夕”的命令,所以望之只声线平稳地说:“名垂青史,我的荣幸。”
两人对话成功,把望之交托出去的事一旦开了个头,白芷感觉肩上的担子突然就轻了一半。他在这阵完全是撂担子式托孤的轻松中跟江晗说:“望之这个小朋友啊,真的是个网瘾少年,幸好你有‘审判’,可以电一电它。”
江晗听了很无奈,“‘审判’不是用来做这种事的。”
“开个玩笑。”白芷拿着手机点了两下,在做了几个迷惑对方的假动作之后终于夹带出了真实目的,“我给你在望之这里存个限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