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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13:Madeleine(马德兰先生)

    一九七五年一月十五日是个阴霾的冬日,位于索恩河与罗纳河交汇的里昂市区,早已是一片银装素裹。教会医院因职工工会组织罢工导致大楼供暖中断,整个室内冷得跟北极也差不了多少。一串串冰凌子打斜顶屋檐垂下来,靠近它们的窗玻璃已被冻得发白。窜行在楼道里的护工大夫,神情疲惫萎靡不振,并且人数寥寥。

    整片产房,都是人们口中呼出的白色气雾,混杂着各种异味,浑浊不堪。一个紧闭双眼的婴儿,一声不吭,尽管紧紧贴在他母亲的身侧,两只小手依旧被冻得通红。第一次排便,这个新生儿拉出漆黑如墨的污物,几个妇产科大夫认为是肠道出了问题,正打算将孩子抱走。哪知,才刚刚触碰到他的小脚丫,这个婴儿“哇”的一声,嚎啕大哭。双手像有意识地轻轻拽住产妇的衣襟,脑袋摆个不停,一副生怕被人夺走的模样。

    听闻这声清脆的啼哭,病床前的两个人心安稳下来,那就是新生儿的父母,马德兰夫妇。

    与一年后的同月同日同时截然不同的是,老霍家的小儿子出世,那可就热火多了,不仅是个阳光普照的好天气,而且产妇也住入单人病房。整间屋子挤满了人,甚至连新生儿七大姑八大姨都打世界各地跑来。病床上堆满了各种礼包和花束,以至于因护士的呵斥才被移开一些。

    正如同孤高的法兰西民族和热情的拉丁姆民族性格之不同,两个小孩所处的童年,也是天壤地别。

    Alex自小就随着父母住在公寓楼里,四周住户都是忙碌的职员,建筑内也没几个年纪相仿的玩伴,这个小孩只得整天摆弄自己唯一的亲戚,他外婆送来的积木,坐在厚厚的地毯上,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飞翔的小鸟发呆。

    而老霍家的小儿子,也就是我,一直住在人口稠密的老城区,象牙黄旧宅里是一大家子十来口人,其乐融融。推窗望去,各个角落里,都是一堆堆的淌鼻涕小孩在抓瞎胡闹,想要清静简直是痴人说梦。

    人言,家和万事兴,一户人家度日,总需要和和气气,上下齐心才能让生活变得多彩。可是里昂RueDeLaCharite住户马德兰家的情况,就不是那么回事了。Alex的老妈名唤苏菲,本家姓欧容。在遇见马德兰先生前,是一家小餐馆香烟柜台兼卖报刊杂志的女服务生。她在家里排行老大,底下还有一对刻薄的弟妹。虽是同胞血脉,但她和自己母亲的关系,不知因何缘故素来很差。当欧容老婆子听闻自己长女交往了男友,不由喜出望外,也不待她同意,自行打点行李将其送出家门去,随后不久,原属于苏菲的小屋,就成了妹子也就是Alex小姨的婚房。而送来的一盒积木,就是这个老婆子对自己孙辈最大的诚意了。

    尽管Alex提来的照片已略显模糊,但上面的女人总体来说,姿容还是相当不错,是那种未经雕琢天然气质的都市清纯女孩。他帅气的脸庞也承继着老妈的遗传基因,棱角分明,大眼红唇,以及细腻白皙的肌肤,活像波旁王朝宫廷里伺候主子的那种娈童或内侍。这么一个高高瘦瘦的女人,一生却过得极其不幸,就好似被神明特意写过标签般,没几个知心知底的朋友,人生也始终孤单无助,自己或许也是过惯了这种生活,变得再没有梦想也没有什么期盼。

    马德兰先生是小餐馆的常客,也是苏菲颇为熟悉的顾客。这个男人总会在雨后潮湿的黄昏踏进店子,闷声不响地坐在角落里,先要杯果酒润润喉咙,然后吃上一顿简易的晚餐。整个过程中,就是摊开一张报纸不停地看。临了走去烟柜,要一包蓝Gauloises(高卢)烟。据这个人自己说,打自己会抽烟开始就一直买这个牌子,已有十五年。

    总之,在年轻的苏菲眼中,这个清瘦并且喜爱安静的男子,在一屋子满脸横肉的熟客里,具有某种独特的魅力。但这两人之间除了买烟收钱之外,再没有第三句对答。尽管如此,但她喜爱这个身上带有烟味的男人,他的疲倦,他那凌乱的头发,以及深沉的嗓音,以及他所有的一切。苏菲总显得十分慌乱,每一次浮上脸庞热情的笑容,在事后都会觉得万分做作,并为自己的举止而懊恼不休。她很想多和他聊会天,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对于出生于70年代末的我,很难理解这种时代里的人,恋爱是怎样一场游戏。他们不像我和Alex,再怎么老土也会稍稍讲究些浪漫的情怀。他们不,他们要不是那种宣扬性解放满脑子都是政治运动的人;那他们就喜爱彼此远远望着对方,让自己的遐想乱飞乱撞,却也不打算做出任何超越底线的行动来。我们这代人,当感受到哪怕有一点爱的感觉,就会将对方约出来,大声喊出口,不论结果将怎样。而惯受传统主义的父辈们,就含蓄了许多。因此说,假设时光可以颠倒,让我们穿梭去纯真年代,也许,我俩将成为角逐名利场的绝代浪子。这一点,Alex也表示深深赞同。

    终于在某个周末,这两个看似毫无关系的人,因一件听来十分滑稽的事儿牵动,走到了一起。在这之前我说过,男子每次来的时间都是黄昏,通常都会是雨后,随身所带的都是附近哪个报摊买来的报纸,这方便其在用餐时可以慢慢看。当这个人进店后屁股还没坐热,窗外阴雨飘飞并且越下越大。黄色餐灯下,男子扬起脸皱了皱眉,神情略显无奈,又给自己点燃支烟。这一系列细微的表情,都让站在不远处的苏菲看在眼里。

    她立即冒着雨找个借口跑出店外,在附近百货大楼里买来把伞,怕被人看出故意找了个很脏的污水池倒腾了一番,这才浑身湿漉漉地回到店里。除了奉迎,单纯的苏菲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什么方式能走近这个中意了很久的男人。

    果不出她所料,男子在吃完饭后过来买了盒烟,听闻要借伞给他,自然是一番虚情假意的推脱,而室外的大雨,此刻已是达到暴雨的程度。一个非要借伞一个非要推脱就这样两人来到街上,男子说自己住得不很远,反正这种鬼天气打伞返家照旧会一身湿,索性无所谓跑跑回家得了。

    就在此时,停在附近的一台抽粪车,毫无征兆地忽然爆炸,喷薄而出的粪汁喷了街道两旁的店子满满一橱窗,也淋了这对男女一头一脸。黄黄绿绿夹带厕纸的污秽顺着雨水一道道被冲刷进了阴沟里,而满身恶臭的男女却站在街角不知所措。男子只得牵着她的手,走去五条街外公寓楼的某套宅子,洗刷一番。尽管浑身上下披着粪便人在冷风里抖个不停,但她却感到心底充满暖意。

    男子坐在马桶上,双眼盯着浴帘内那忽隐忽现的人儿,默默抽烟。他几次三番打算回避走去客厅,但年轻女孩伴随着水声却在说这样的肮脏,走哪坐哪东西都不能再用了。时隔不久男子明白过来买烟女这是种暗示,一把扯去假装斯文的领带,撩开帘布,此后两天他们都紧紧依偎在一起,没有出过一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