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还未亮,周大郎便带上提前收拾好的行囊、吃食,又装了满满一囊凉水。

    这就蹑手蹑脚地开了大门。

    临走前,他看着还在酣睡的爹娘,嘴角难过地垂下。

    “娘,对不起……大郎会照顾好自己的,保证回来时好好的……”

    大郎细声喃喃着,说完,又往宋念喜的枕下放了张字条,给她掖好了被子。

    接着他又去了正房,挨个看了眼弟弟们。

    最后对着绵绵的额头亲了几下,很是不舍地红了眼。

    “绵绵,大哥哥走了。”周大郎拿了绵绵放在炕头的紫色头花,揣进袖子里做个念想。

    走前还不忘再给绵绵倒一次尿壶。

    然后瘦瘦的身影便消失在一片雾色之中。

    待鸡鸣狗吠声响起,桃源村众人都起来张罗吃食时,周家却像炸了锅似的,都震惊地聚在一起。

    “娘,大郎他不见了,留了话说是要出去游历了!”周老三衣裳都来不及穿好,拿着字条三两步就往正房跑。

    闻声,先是周老太被惊动了。

    接着孙萍花和老四两口子都醒来了。

    一家子顾不上梳洗,都极为惊诧地跑过来。

    “三哥,你说啥,大郎他离家出走了?”周老四困劲儿全没了:“好端端的这是为啥啊。”

    巧儿揉着眼睛后悔道:“昨个儿晚上吃饭时,我看大郎就没吃多少,看着也没什么精神,想来那时他定是就想走了,怪我,早些问问他就好了。”

    孙萍花一拍大腿,急得满脸通红。

    “老四家的,你说你也是个木头疙瘩,既早看他不对,那咋不说。”

    巧儿难受地咬住嘴:“大郎向来话少,我怕多说了什么,反倒让他不舒服,所以才……”

    “行了,二嫂弟妹你们谁都别说了,这事儿要怪就怪我,这两天他常说不爱去私塾,我昨个儿还说了他一句,怕是为了这个。”周老三懊悔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难受地直捏拳。

    早知大郎会突然离家,那他定是什么都答应大郎!

    现下想来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怨他啊怨啊。

    一旁的宋念喜也惨白着脸,泪珠子都快挂到下巴上了。

    这时,周绵绵惊坐在炕,身下压着小被子,心里头急巴巴的。

    大哥哥能去哪里?

    会不会有什么事。

    “行了。”缓过来一些的周老太这时赶紧叫停,她蹙眉道:“眼下不是埋怨谁的时候,赶紧把大郎找回家才是要紧。”

    绵绵一听,赶紧跟着用力点头。

    周老太抬头看向老三:“大郎都留什么话了,你完整给娘说一遍,娘听听这孩子到底是啥意思。”

    于是老三赶紧站起来。

    他重新展开那纸条子,颤声道:“大郎说,他要先在灵州城中试着历练一番,衣粮已带够,让咱不要担心他,还说,至多两个月,就会回来。”

    闻言,周老太心头的紧张消散了几分。

    还好。

    这孩子给了个期限。

    还在城中……两月为期,想来应不能有什么危险。

    周绵绵听了也稍稍松口气。

    看来大哥哥是真的很想游历。

    或许,成全了他,比一再“保护”他要好的多。

    “奶。”于是绵绵抓住周老太的袖子道:“大锅一看就不是赌气出走,他是有自己计划的,咱们先别着急,先去他屋里看看还少了啥没有。”

    周老太听乖宝儿的话,赶紧带头去西厢房翻找。

    西厢房,东屋是大郎和老三两口子平日睡觉的地儿,西屋则是大郎和二郎共用的书房。

    书房内,里头二郎的书册笔墨都还在,可桌上的一张舆图却没了。

    二郎扑过来一看便道:“大哥把灵州城的舆图拿走了,那舆图是之前我跟他一起在镇上买的。”

    三郎蹲在书架下嚷嚷道:“还有那个什么徐霞客写的书,也不见了。”

    这时,周绵绵从后头挤进来。

    她拉着三郎蹲下,小脚踩着三郎的肩膀,使劲儿伸着短胳膊,在书架上面摸了又摸。

    直到最后啥也没摸着,绵绵才放心地下来。

    “不光那些,还有大锅锅的钱袋子也没了,里头一共一百二十三两银子,外加一百二十个铜板,他肯定全都带在身上了。”

    听到这孩子起码有银子可花,周老太他们都顿感欣慰。

    周绵绵也满意了。

    那一百多两中,除了压祟银子外,还有周老太和宋念喜隔三差五给的零用,大郎用钱仔细,一共攒了四十多两。

    而剩下的八十多两,就都是绵绵给的了。

    大郎和二郎在外读书,免不了要有用钱的时候,绵绵哪能舍得让自家哥哥捉襟见肘,

    所以时不时地就往他俩钱袋子里塞上一点。

    这时,宋念喜的脸色好了些许。

    她拍拍胸口:“还好,这孩子还记得带钱。”

    孙萍花松口气后,又惊讶道:“咱大郎还是个孩子,咋攒了这些零花。”

    周老太摇头不知。

    “反正不是我这老太婆给的。不是他娘给的,就是他妹妹给的,县主哥哥有个一百多两算啥稀罕事儿,老二家的你少大惊小怪。”

    这时三郎和四郎也流下了羡慕的口水。

    家里紧张的气氛缓了不少。

    周绵绵想了下,索性道:“奶,要不咱就放大锅锅出去闯荡一番吧,他既做了准备,银子又足足的,出去历练一下也好。”

    周老太低头想了一下。

    “大郎这孩子心重,这回离了家,肯定是想证明下自己的,咱要是非找他不可,怕是他就算回来了心里也难受。”

    兴许,绵绵说的是对的……

    “可是,大郎还是个孩子,一个人在外头,一旦遇到些事儿咋办。”宋念喜舍不得地道。

    周老太晃晃头:“穷人家的孩子像他这么大,早就下地干重活儿了,码头上苦力脚夫也有的是他这年岁的,小子就像鸟儿,你要总护着那他一辈子也学不会飞,就这么定了。”

    于是周家这便做了决定。

    暂且不把大郎带回来。

    回屋后,周老三也觉得这样可行。

    他安慰媳妇儿:“让大郎自己出去闯闯吧,要是他发现这条路走不通,说不定也就收了心,以后好好去私塾了。”

    宋念喜原本还担心地绞着袖子。

    一听这话,当即嗔他一声:“你快死了这条心,要我看,咱家大郎这趟定会得偿所愿,将来非去做徐大……徐霞客那种游历者不可!”

    说罢,宋念喜心头的阴霾也减轻几分。

    她把对儿子的担心,统统化作期盼,只盼着大郎此行可以有所收获……

    ……

    虽说已做了不阻碍大郎的打算,不过为了孩子的安危着想,周老太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还弄明白大郎的动向。

    好歹知道他大概在何处。

    若两个月后迟迟不归,家里也好去找。

    于是周老三这两日就去四处打听,看看可有人见过大郎。

    一番问寻后,得知大郎应该朝着雁滩林的方向去了。

    雁滩林在舆图上,正处在灵州城的中部,离杏花镇有近一天的路程。

    那里山清水秀。

    是文人墨客都爱游玩之所。

    不过也常有人说,那里丛林深处别有洞天,却也容易迷路,极少有人能完整看其全貌。

    “想必,大郎是想去那雁滩林里面。”周老三走在街上,嘴里喃喃嘀咕。

    正好这时,一抬头,前面就是一家茶馆。

    周老三迈步进去,正要称一些绵绵爱吃的散茶糖,这时,就听见馆内众人都在议论着一件事。

    “你们可听说了,那韩府小姐昨个儿闹自尽了!”

    “啊?就是韩文理大人家不守规矩、还勾搭同宗堂兄的那个?”

    “除了她还能有谁啊!眼下她名声臭了,没人敢再跟韩家一脉的姑娘们议亲,所以他们宗族长辈都逼着她去庵里当姑子,以全了韩家女儿的名声呢!”

    周老三竖耳听着。

    不由在心里啧啧两声。

    难怪要不活了,原来是被全族上下逼着出家,才十三岁的丫头,正是花一般的年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