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画中的薛定谔 >第三百四十三章 ? ? 反思
    一些人是否比另一些人更有价值?

    人们从小就被灌输这样一些概念——“人生而平等”,“公平竞争”,“天赋人权”等等。所以要接受“一些人必将受到另一些人的粗暴对待”是很难的事。每个人都要争得自己的权力,为自己受到的伤害和不公待遇而呐喊,揭露一些人的真面目,把他们拉下圣人和卓越者的宝座,在爱情关系上同样如此。萨特和波娃共同的情人比安卡·朗布兰写了《被勾引姑娘的回忆》,塞林格的情人乔伊斯·梅纳德写了《AtHomeInTheWorld》,讲述她们被天才勾引和被天才残酷伤害的经历。虞子佩知道有很多人喜欢知道和谈论卓越人物的卑鄙无耻,但这不是她的爱好。比安卡和乔伊斯的指责是基于这样一点,有着卓越才能的人应该是道德的完善者。这真是天真之极的幻想。她们是天才道路上必然的牺牲品,她们肯定要受到伤害,这是因为她们没有相同的精神力量、头脑智力与之匹配,而不是因为天才没有更完善的道德。虞子佩知道很多人不会同意这个观点,要承认这一点就必须承认这样一个前提——人和人生而不平等,一些人的价值远远大于另一些人。避免被伤害的唯一办法,就是这另一些人坚持不被那些更有价值的人吸引,而满足于过着他们平凡的生活。

    虞子佩看到电视里一个优秀青年为了一个同学利用父亲的权力获得他想要的职位而感到不公,可他丝毫没想过他不费吹灰之力,生来就拥有美貌、才能也是一种不公,而他的同学仅仅有一个好父亲。人们在生物学上都知道物竞天择,而对于人类自己却想出一些“公平竞争”之类的花招迷惑弱者,以便名正言顺地把他们淘汰出局。如果你承认这样做的正确性,就必须承认比安卡和乔伊斯理应受到伤害。当然,同情是另一回事,人们当然可以同情她们,就像他们在街边向乞丐施舍一点自己可有可无的零钱。

    这足以解释虞子佩在街边给乞丐零钱时为什么会感到难堪,因为她认可了世界的不公,她占了别人没有占到的便宜。

    莫仁有一次对她说:“你认为这个世界不好,可它自成一体,你甚至想不出一个比现在更好的世界。”

    虞子佩可不这样想,不公,肯定不是一种好秩序,不公的世界肯定不是一个好世界。真正好的世界,应该人人美貌聪明,健康富有,热情只增不减,爱情永恒不变,连运气也都要毫无二致,这样才谈得上公平……

    “但这是不成立的,违反了基本的逻辑关系。”他说。

    当然,这样的世界不存在,人类齐心协力一起努力也不可能存在。大家常常说:“我们只有一个地球。”

    虞子佩要说:“我们只有一个坏的世界。”

    去,还是不去,这是一个问题。

    一整天虞子佩都在想着这件事,写稿子的时候,打印的时候,在出租车上的时候,和编辑交谈的时候,编辑让她一起去吃饭的时候,点菜的时候,和阿希开玩笑的时候。

    “我是不是该克制这个念头?也许他昨天梦见了我,他希望这个奇迹出现?如果我们在一起呆两个小时,还不如等他有更长时间的时候,我不想因为见了他两个小时而失去可能的更长时间。”虞子佩暗想。

    每一次延误都使她恼火万分,每一种阻碍都使她更加急切。七点钟了,也许她应该打个电话。八点钟,他应该已经吃完饭了,但他走出饭馆了吗?九点钟了,他单独一人了吗?或者他正在开车回家的路上,这时候打正合适。等他到家,也许有人正等着他。

    “南亚基金会的人来了,我在跟他们聊天。”他在电话里说。

    “好吧,我挂了。”

    他终于把虞子佩从那个念头里挽救了,她几乎为此感到高兴。

    每天像思考“生存”还是“毁灭”一样,考虑要不要去见他这件事真是要把虞子佩逼疯!

    “每天下班的时候,我都要犹豫很久,打电话还是不打?见你还是不见?”

    他们俩坐在日本料理最里面的隔间时,秦无忌说,说得轻描淡写。

    虞子佩什么也没说,继续吃她的乌冬面。她讨厌说“我也是。”

    她几乎从来不说“我也是”。“我也是”是个缺乏魅力的句子,绝对不是一个好句子。有时候回忆起一个人对你说过的话,如果他说了“我也是”,那他就是什么也没说。

    “不相信?”

    虞子佩从乌冬面上抬起头:“看来你也不是永远能看透我。”

    他另有一个情人。

    这是虞子佩一直知道,一直没有谈到的事。

    秦无忌有个绝招,他提到这个女人的时候运用许多奇怪的人称代词,例如“人家”“有人”“那人”等等,总之是个含糊不清,不分男女长幼的人称代词。关于“人家”的情况虞子佩一无所知,也从没表示过任何意见。他四十二岁了,难道用得着我说三道四?

    有一次他开着车,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给我时间,我会把问题解决。”停了停又说,“一年。”

    他在说什么?他们刚才在谈一个剧本的计划,他是指这个?不像,那是对她说的,是他的底线?是给她的承诺?她不知道,她也不愿意问他。

    对这件事她的态度是——不说话,不搭茬,不打听,不介入。

    说着容易。

    因为这个“人家”,他们俩常常只能坐在汽车里围着曼谷的外环线转圈,因为这个“人家”他开始变得忧心忡忡,难得有个笑脸。

    有一次虞子佩竟然看见他把脸埋在手掌里,苦恼得像个犯错误的小孩。

    “我怕会出人命。”他说了这么一句恐怖的话。

    虞子佩仍是一声未出,甚至连安慰他都是不合适的。

    难道自己私下没有想到过这个女人?她是谁,她有何种力量让他如此苦恼?他害怕什么?一个四十二岁的男人害怕什么?丑闻,只能是丑闻,难道还能有别的?可他这一辈子的丑闻难道还不够多吗?没有,他没有丑闻,大家说他喜欢女人,可并没人说他是个坏人!

    “有人看见我们一起吃饭,有人看见我的车停在你们家楼下。”

    “没想到你这么引人注意。”

    “所以人家不相信我了。”

    “你是可以相信的吗?”

    “有了你,当然就不能相信了。”

    有了我吗?是因为有了我吗?虞子佩可不这么想。

    很多年前,秦无忌去香港访问,接待他的一方为他安排了一个女助理,据他说长得白白小小,很纤细,说话也细声细气,他们在一起两个星期,不过是这女人安排日程,帮他翻译,带他上街等等,相处得不错但再没有别的。后来他回了北京。两个月以后,那女助理的丈夫从香港飞到北京找他,说他妻子要求离婚,而且已经离家出走,希望秦无忌能够劝她回来。秦无忌表示同情,但还是不明所以。那丈夫说:你不知道嘛?我太太说她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