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的手机嗡嗡响着。
姜栋睁开惺忪睡眼，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将手机拿到眼前。
屏幕上显示着“囡囡”两个字。
姜栋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稚嫩的面孔。
囡囡现在应该也是大姑娘了吧？？
上次见到自己闺女还是母亲去世，姜栋回了趟老宅子，囡囡坐在角落里，一身衣服洗得发白，见到自己连声爸爸都没喊。
“喂，囡囡，有事吗？”姜栋话语简洁。
“爸，今天是我十八岁生日。”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清冷。
闺女就这点，他不喜欢，太冷了，没有一点孩子的活泼，跟她那个妈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想到那个女人，姜栋心就一痛，不愿再想下去。
十五年前丢下自己和三岁的女儿出去打工，这一走就杳无音讯。
他找遍了全国，一边打零工寄钱回家，一边寻找着她，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生日啊，爸爸祝你生日快乐……”
姜栋说到这顿住了，他才发现自己好像除了一句祝福，什么都给不起女儿，“想要什么礼物，爸给你买。”
“爸，我不要礼物，我想见一见你。”囡囡看着脚下滚滚的江水，说道。
“见我？”姜栋闻了闻自己发馊的衣服，有些为难。
在女儿面前，他还想维持一个父亲的体面。
“我在江边，再跟您见最后一面，我就要走了。”囡囡干脆坐在江边，小脚丫子荡漾在江水中。
最后一面？
一股冷气突然从姜栋的头顶灌到尾椎骨，整个人浑身一激灵。
“囡囡，你别乱来，我这就去找你！”姜栋狂奔出门，电话里安抚着女儿。
“爸，我等这一天很久了，有些等不及了。”囡囡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越是这样，姜栋越是不安。
姜栋顾不上说话，截了辆出租车，就往江边赶。
当他看到坐在江边的女儿，心仿佛被一双大手给攥住生疼无比。
“囡囡，爸爸对不起你，没有给你一个好的生活，你原谅爸爸好不好？”
“只要你活着，让爸爸做什么都行！”姜栋小心翼翼地看着囡囡，生怕丁点动静影响到她。
囡囡扭过头，仔细地看着姜栋，清冷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爸，我知道这些年学费生活费都是你拿的，你为我做的够多了，我不恨你，我只是累了。”囡囡站起身，立在江边。
“人家说，十八岁才算长大成人，我想我已经完成任务，可以休息了。”囡囡闭上了眼睛，感受着空气的湿润。
看到了父亲最后一眼，对她来说一切都不重要了。
姜栋揪心得痛。
原来对女儿来说，活着只是任务。
噗通。
白裙飘飘的身影张开双臂落入水中。
“啊！有人跳江了！”
“快去救啊。”
尖叫声四起，所有人都惊呆了。
却见电光火石间，另一道身影也跟着跳了进去。
姜栋在水中奋力地朝女儿游了过去，可惜酒精早就掏空了他的身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和女儿渐渐沉了下去，被卷入了黑暗之中。
……
“咳咳！”
姜栋猛地直起身子，大口大口呼吸着。
就像是溺水的人浮上了水面，那股窒息的感觉，他这辈子不想体验第二次。
姜栋茫然四顾，周围贴着泛黄的墙纸，邓俪君抿着嘴甜美微笑地注视着自己，挂历上赫然印着1990年7月的字样。
“粑粑，囡囡饿了，想喝糊糊。”
小小的身子，干枯发黄的头发，和记忆重叠在一起。
“囡囡？！”
姜栋如遭雷击，女儿，女儿不是跳江了么？自己也跟着跳了下去，自己现在这是在哪？
眼前的小不点明显就是女儿三岁时的样子。
姜栋赶忙再次看向挂历，14上画了个圈，也就是今天是90年的7月14，自己居然回到了裴蔓菁南下打工消失的前一天。
囡囡缩了缩身子，抿了抿小嘴，有些害怕眼前突然变得陌生的爸爸。
小孩子的情感比大人更加敏锐和直接，可眼前的人分明就是自己爸爸啊，怎么感觉跟变了个人似的？
“囡囡！原谅爸爸，爸爸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姜栋冲上去，一把激动地搂住女儿，脸颊紧紧贴着她的额头，嘴里喃喃自语。
他已经失去了一次女儿，绝不能再失去第二次。
突然被爸爸搂在怀里，囡囡害怕极了，忍不住哇哇哭了起来。
爸爸平时不是这样子啊。
“姜栋，你要干什么，你打我骂我都行，有什么冲我来，别拿女儿撒气。”
听到哭声，门外跟着走进一个女人，一把从姜栋手中夺过囡囡。
女人看都不看姜栋一眼，只是爱怜地抱起囡囡，关切地说道：“囡囡不哭，乖啊，妈妈给你煮糊糊。”
看着眼前魂牵梦绕的身影，姜栋眼睛顿时红了，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汹涌的感情堵在了胸口。
十五年！
自己找了她整整十五年，没想到竟会在这样奇妙的境地重新相见。
“蔓菁……”
姜栋颤抖着伸出了手，裴蔓菁则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避开了姜栋的手。
姜栋这才发现，对方发丝遮住的脸竟然有些肿胀。
显然是曾经的自己动手打的，裴蔓菁以为自己还要动手。
姜栋眼中满是愧疚，自己以前的确不是东西。
作为家中老幺，他从小可谓娇生惯养，再加上有三个姐姐看顾着，没受过什么苦，大了就在街上游手好闲。
姜父姜母实在看不下去，就找了关系让姜栋进了县上的食品厂，还花了八百块彩礼，把裴蔓菁娶到了姜家。
他受了一帮狐朋狗友的撺掇蛊惑，信了女人就要打才会听话的鬼话，稍有不如意就对裴蔓菁非打即骂。
现在想想，自己真是特么瞎了眼，得了这么好的媳妇不供着，竟然还打她，简直就是猪狗不如，活该自己上辈子庸庸碌碌，跟滩烂泥一样！
更重要的是，姜栋知道裴蔓菁所说的回娘家只是一个掩饰，实际上她已经被纺织厂给裁了，就是个下岗职工，为了贴补家用，明天才会不辞而别南下打工。
一个女人为了自己背井离乡跑出去打工，并且失踪的这十五年里，不知道经历了什么。
想到这，姜栋忍不住一巴掌重重扇在自己脸上，痛心疾首地说道：“蔓菁，我就是个畜生，我对不起你！”
“你……你这是干什么？”
裴蔓菁见状有些愕然，当即伸手想要去拉住姜栋，却很快惊觉，又把手悄悄地缩了回来。
难道姜栋在外面又惹了事，怕自己生气？
还是说又去赌钱了，欠了一屁股账，可是家里真没钱了……
姜栋察觉到裴蔓菁眼中的忧虑之色，心里越发愧疚，到这个时候她还在担心自己，这样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媳妇，自己绝不能再负了！
姜栋伸手轻轻抚在裴蔓菁那微微红肿的脸颊上，眼中满是爱怜和疼惜道：“蔓菁，对不起，这几年苦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