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余满座皆泪。
赵胜俯身在地,大名鼎鼎的平原君,此刻却已哭成了泪人:“王上,切莫如此!”
“王上为王,勤政而爱民。或为政事,因噎废食;或为军备,缩衣俭食;未有骄奢淫逸之举,不曾暴政以害民。赵人无不感王上之仁。然秦王野心,如同虎狼;白起残暴,嗜杀成性;秦军百万,皆势不可挡。此,非战之罪,亦非我王之罪。”
“时也,命也……”
赵丹苦笑:“何来时也?何来命也?我赵有锐士,可怯秦军之勇猛?有廉颇,对决三年,而未尝一败,更有乐毅等将,弗如一武安君也?有蔺相如、虞卿,不输应侯之谋。我赵人皆爱其国,慷慨而侠义,毋过秦人也?”
“非也,皆以寡人,不若秦王也……”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
唏嘘中带着颤抖。
惭愧中夹着无奈。
待得片刻。
赵丹的目光,便是直接坚定了下去:“然王叔,翩翩浊世之佳公子也,天下奇人。以礼待人,仁而爱人。门客无数,从者甚多。有扶大厦将倾之志,有救狂澜既倒之能。”
“寡人降秦之后,赵王之位,非王叔,而无人能也。”
一语言之。
赵胜大骇:“王上,万万不……”
然而。
还没等他说完。
赵丹竟以堂堂赵王之尊,而径直单膝而跪地:“唯有王叔能救我赵国!”
“寡人心意已绝,请王叔莫要推辞!”
赵胜再欲言之。
然而赵丹抬头:“王叔,此乃王命!”
平原君满脸泪痕。
同样双膝跪倒于赵丹面前,早已泣不成声。
而还没等他继续说些什么。
赵丹便又抬起头来,望向身旁那同样是抽泣的赵国文武:“诸位,莫要哭泣。便以蔺卿之言,此非赵国之末日。不过破而后立,凤凰涅槃也。”
“如今,白起以围三阙一之计而困我邯郸,待寡人降秦之前,尔等随着平原君,一道投奔列国而去吧。”
赵臣无不泪崩:“王上,吾等身为赵臣,死亦当为赵魂!”
赵丹依旧摇头:“寡人既降,赵土必沦于秦。徒留此地,不过坐视赵亡。”
“然赵地虽陷,赵人未亡,赵国便不灭。我赵志不逾,终有复国之日。”
旋即起身。
赵丹堂堂赵王。
却朝着众多赵臣深深一拜:“此后,赵国便托付于诸位了。”
一句之后。
赵丹目光浑浊,神色暗淡。
众人哪里是不知道。
眼下的赵丹,分明是心存死志!
虞卿眼眶通红,匍匐在地上,紧紧的抱着赵丹的大腿,昔日能言善辩的他,如今言语尽是哽咽:“纵王上虽降,然便残暴如武安君、秦王者,何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害我王!?必以王上为座上宾也!”
“若待来日,我赵请得五国而伐秦,秦王惶恐,必以王上而归赵,复得王位,犹未可知也!”
赵丹含泪,缓缓摇头:“纵复得王位,又待如何?秦为刀俎,我为鱼肉。若以复攻,不过徒劳也。”
“寡人该死,亦须死!我之死,便为利刃!当诛秦国!当诛秦王!当诛武安君!秦国加诸于赵之孽,来日必百倍而偿还!”
赵丹望向天穹,眼神开始变得迷蒙:“先祖、先王承赵于寡人,却亡于赵丹之手。赵丹自知,愧对赵国,愧对先祖,愧对赵人……若赵国为薪,寡人愿作这星星之火,待以来日,必以燎原之势!”
朝着所有的赵臣。
朝着远方那数以十万计的赵人。
赵丹双膝跪地。
重重叩首:“寡人死后之赵国,便尽数托于诸位。”
“今日,便以寡人之血,以铺我复赵之路。”
一语而后。
赵丹起身。
晴朗的天空,再一次的阴云密布。
大雨倾盆而下。
雨水不住。
赵丹拉着自己的太子,脚步亦匆匆。
就这般。
无数赵人,驱从于赵丹身后。
一步,一步。
都是那么艰难。
少时。
“轰隆!”
待得一声惊雷。
邯郸城门洞开。
赵王带着数十万赵人,出现在了邯郸城外。
在他们的对面。
是早已经等待着的陆仁,以及麾下无数的秦军将士。
赵王转头,痛惜的望着在风雨中不断颤抖着的赵国太子,柔声道:“偃儿,怕吗?”
赵太子闻言,缓缓低下头去。
幼小的眼眸中,带着丝丝的惆怅:“父王,只能如此么?”
赵王颔首:“只能如此。”
赵太子深呼一口气,紧咬牙关:“那孩儿不怕!”
赵王闻言,却是大笑一声:“这才是寡人的子嗣!这才是我赵国的太子!”
“这才是我赵人!”
风雨中。
充斥着赵王爽朗却又凄厉的大笑。
片刻后,又只余些许低语,声虽小,却带着无比的坚定:“若我赵人皆如此,秦纵有百万之师,又有何惧?”
少时。
赵王拉着赵太子,以至秦军十步。
“赵王,十日了。”
陆仁的语气平淡,带不得丝毫的波澜。
仿佛在述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
赵王颔首。
默不作声。
脸上那纵横而下的水滴。
在大雨的冲刷下,已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缓缓而至陆仁身旁。
秦军将士持矛举戈以待。
而陆仁只是轻轻摆手。
将士后退三步。
成半圆之阵,以待赵王。
赵王双手颤抖着。
一点一点的,解开自己的衣袍,卸下自己的衣冠。
然后,如同抚摸着亲爱的爱人一般,将那王袍整整齐齐的叠好,将王冠连同那枚代表着无上权势的印玺、足以调动赵军兵马的虎符,代表赵国所有土地的函图,一一置于其上。
双手小心翼翼的捧着。
小小的几样东西。
却似有千斤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