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先前是被雪压折的竹枝，那么如今便是春日里力争上游厚积薄发的春笋，瞧着添了不少的韧劲与生机。
沈璋在她这里用了早饭，正准备出门，就撞上了一日来三回的沈碧华，沈碧华见了他愣了愣，随即换了副嘴脸，“沈璋？你怎么来这儿了？你不是在章台院里不愿出来，怎么如今是想通了不成？想通了也没用，你这腿都废了，难不成还能去参加春闱科考不成？”
沈相宜端了茶盏漱口，等着瞧热闹。
沈璋手搁在没什么知觉的腿上，“你该唤我一声堂兄。”
沈碧华打量着他的腿，嗤笑道：“唤不唤，你不都是堂兄么？有什么要紧的？只是你如今这副样子，还是少出来的好，相宜堂姊就要出嫁了，你在这儿走来走去的，只怕旁人会因为她有个残疾的兄长瞧不起她……”
“世人瞧不瞧得起，凭的是各人的本事。你如今竟连规矩都不懂了不成？”先前沈碧华在这府里也是最乖巧的，可如今不过几年的光景，性情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我同你一个废人有什么可说的，我是来瞧我堂姊的！”她来到沈相宜跟前。
沈相宜搁了茶盏，嗤笑道：“你左一个废人，右一个废人！打量我与哥哥是兄妹情谊不深吗？往后我这院里，你也不必来了。回去吧。”
沈碧华只知道她许久不曾去过章台院，却不知道这两人到底是嫡亲的，非常人可比。
“不来就不来，你当我稀罕！你可不要忘了，你大婚的时候，可是要有妯娌姊妹陪着的，到时候我不来，你还指望三房的那两个哑巴货来不成！”沈碧华凝着她，被她不冷不淡的模样气着了。
“这就不必你费心了，若没旁的事，你还是早些回吧，多学学规矩，别到时候让人瞧了笑话。”沈相宜站起身，去推沈璋的轮椅。
沈碧华凝着到了门口的二人，沉了脸凑了上去，“你将来可是太子妃了，哪能做这样的事，还是我来吧。”
她嘴上说着，手却猛的推了过来，想将二人从门外推下台阶，沈璋按着轮椅，猛的转了个方向，将沈相宜护在身后，沈碧华扑了个空，砰的一声跌了下去，扑进了沈相宜堆好的雪人里。
“你！你们是故意的！”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雪，搭了丫鬟的手堪堪站稳当，瞪着沈相宜咬牙切齿。
沈相宜居高临下的凝着她，“妹妹怎么不当心些，还好是跌进了雪人上，这要是跌在地上，磕磕碰碰的，大伯母见了该心疼了。”
“你还知道！我……”沈碧华见她说了话就走，忙跟了上去。
沈相宜顿了顿脚步，“妹妹还有事？”这绿茶的一套戏法，那些年她在夏花茶的身上可见得多了，先前她心性开阔，不拘小节，疏忽了太多的东西，如今回想起来，收获颇多。
“我……没什么事，就是来告诉你，那个嫁衣已经在补绣了，大婚之日定能赶上。”沈碧华咬了咬牙，瞧着这兄妹两，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凭什么别人的哥哥就处处护着妹妹，自己的哥哥呢！哼！
“有劳妹妹了，我同哥哥还有话说，玉沁，你送一送妹妹。”沈相宜推着沈璋穿过长廊，消失在冬日的光影里。
沈璋领着沈相宜回了章台院，他将手里的罪证一一呈出，“这些是当年我在太子身旁做伴读时所存留的罪证，打那时候起，我就知道，太子做不成一个仁德之主。这些年我出了事，这些铁证一直隐而不发，但眼下，是时候了。”
沈相宜将这些诉纸打开，尽是些太子草菅人命的事，还有勾结朝臣一类的，一应俱全！“这个东西，就好算是要发出来，也不能由你来发！你是太子伴读，你若揭发了，往后你的路要怎么走！”
“无妨，我行得光明磊落。”沈璋将这些东西一一归整在一处。
“你光明磊落，可朝中的小人却数不胜数，万一倒打一耙，反告你为臣不忠，为友不义，到时候只怕事情就麻烦了，这些东西，且先收着，容我想想。”沈相宜思虑周全。
“不借我之手也无妨，那就借旁人之手。”沈璋摩擦着手里的东西，陷入沉思。
沈相宜按着他，“或许……可以去黑市，寻人将这些罪证印发出去，黑市里的水向来是最浑浊的，纵是要寻，到时候也寻不出个什么来。”黑市里，玉沁倒是有些熟人。
“你一个姑娘家，怎么知道黑市？那儿可不是个什么好地方，你可别去。”沈璋不知道这妹妹这几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不免愈发的自责。
“只是听说过，旁的就不清楚了。”沈相宜绞着帕子，眨了眨眼，一脸的无辜。
“倒也是，你一个小姑娘怎会知道那些事？你别费心了，这个法子不错，晚些我来安排。”沈璋将东西收拾妥当，又差四书拿了件外衣披上。
“哥哥，你当心些。此事发酵也是要些时日的，不要急于一时，暴露了。”沈相宜到底是不放心，与沈平日又细细的叮嘱了好些话，此事可大可小，就看沈璋到时候怎么安排了。
“你放宽心，我出去一趟，见个故人，你在府里等我回来。对了，若父亲回来问起，此事不要声张，以免他知道了忧心。”沈璋抬手替她将斗篷系严实了些，目光和善。
“好，我明白。”沈相宜拿了个汤婆子塞进他手里，目送了沈璋离开。
玉沁在一旁瞧着很是欣慰，“小姐，大公子好像不一样了，如今也开始管事了呢，那……再过些时日，咱们是不是也能扬眉吐气了？”
“他要去黑市，我怕他吃了亏，你暗中多跟着他，别让人瞧出端倪来，此事可大可小，一定要慎重。”沈相宜出了章台院，抬头瞧着清朗的天，深吸了口气，意津津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将这些繁琐事处理完。
如今她这院里布置得很是喜庆，她抚过这些喜字，却觉得嘲讽，这门她注定结不成的婚事，办得倒是热闹。
玉秀跟在她身旁，忍不住小声道：“小姐，那陈侧妃如今在太子府里，一副当家做主的样子，咱们万一真过去了，只怕还有的闹呢。”
“她如今有孕在身，府里的人多看顾些也是好的，稚子无辜，不该拿来做筹码。”她垂眸，瞧着结了冰的池子，池子底下游鱼若干，池子边守着只猫，盯着瞧了半天，却一无所得。
有些时候，天阻物隔，而非人力可为，天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