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牌摔在烂木板搭成的桌子上，啪啪作响。
昏黄的煤油灯,几只扑棱蛾子绕着飞,影子投在墙壁上虚虚实实,仿若鬼魅。烟圈飘散,和花香混合形成冲鼻的气味。
“您来啦？”
园丁看见管家推门而入,慌忙将粗烟在牌面上摁灭，把窗户推开。
黑色的胶质皮靴踩在松软又潮湿的土地上，嘎吱嘎吱作响。
【园丁是公馆中最不起眼的存在,只有在种蔷薇的时候，才会被记起。】
一个中年园丁像是头目，点头哈腰，“今天工作都完成了,哥几个放松放松,希望您……”
话未说完,几张看着像是纸钞的油腻票子递过来。
夏鸣迟没接，而是笑道：“误会了,我来是想传达夫人的意思。配楼下的花又被摘了,希望各位赶紧将新的花补上。”
话音刚落,年轻园丁们骂骂咧咧起来。
“又是哪个小畜生,抓住了非得把他手剁掉！”
“他娘的,有没有完！”
中年园丁转头瞪了眼身后七嘴八舌的家伙，又换上笑脸：“明天中午就去。”
“现在不行吗？”夏鸣迟问，“也没有多晚吧？怎么,你们是觉得公馆有危险？”
“您有所不知,从前晚上种蔷薇的时候,我们遇到过妖怪。”
“是啊，开始还以为是幻觉，后来发现不止一个人看到……”
年轻园丁说起来，脸上纷纷露出惊恐的神情，用手比划着。
“头长这么大，像个大斗似的，脖子又很细，头发稀疏，牙尖嘴利……”
“它就恶狠狠盯着我，要不是跑得快……”
大头？听描述很像是在地下关押安妮的地方看到怪物。
夏鸣迟说：“夫人的意思是现在就去。如果害怕，那这次我先替你们了，反正要栽的花不多。”
中年园丁听罢，慌忙拽住管家。
“您这个时间还是不要去配楼那边，我担心会出事。”
管家微微笑起来，他的长相俊美之外又带着亲切，让人无法拒绝。
“没关系，我可是公馆的管家，没人敢害我。”
除非对方不是人。
拿了铁铲和花，夏鸣迟走向配楼。月光如水银，肆意洒在蔷薇上，给娇粉披上层纱。
因为有月亮存在，公馆光线比想象中要亮。此刻的环境，乍看之下并不像在惊悚游戏，反而有种置身童话的错觉。
但夏鸣迟知道，此刻除了他，还有别的生物。
TA藏匿于暗处，脚步也很轻，但夏鸣迟能感觉到TA的存在。若即若离，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是窥伺，是好奇。
夏鸣迟装作并不知情，冷静蹲下，用铲子将掐断的花枝连根挖出来，在将新的蔷薇花栽种进去。
手上动作不停，耳朵和眼睛也在注意周遭环境。
那家伙竟然意外沉得住气，丝毫没有出来的意思。
得想个办法把TA激出来。
夏鸣迟走到蔷薇长势过于密集的地方，就算是在这里摘花，公爵夫人也看不出被采过的痕迹。
一朵、两朵……管家将花摘下来。
TA在着急，似乎开始抓耳挠腮。
夏鸣迟默不作声，将手里的花扔进泥土。
“你这是干什么？！”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TA终于从蔷薇丛里跳出来了。
古怪的长相和园丁们描述的并无二致。
身高就像是几岁的孩子，脑袋和身躯相比过于庞大，头发稀疏快要掉光，仅存的几缕发丝泛着酒红色的光泽。
皮肤则像几十岁的老年人，皱皱巴巴，肤色则是病态的白。嘴里的牙齿也掉的差不多，只有零散的几颗。
眼睑外翻，眼神却很凶恶。声音虽然沙哑，不过听音色应该是个女性。
【蔷薇丛出现了怪物，你需要和她交谈获得更多信息。】
这次系统居然没有提示新NPC的身份，而是要求玩家自己探索。
“怎么能把花丢进土里？！我告诉公爵夫人去，你活得不耐烦了！”
她气得直跺脚，手里还紧紧抱着什么。
夏鸣迟觉得眼熟，仔细看才发现，这是公爵夫人让安妮买的布娃娃。她的衣服很脏，但手中的娃娃却十分干净，应该是对玩偶很爱惜。
“是夫人让我这么干的，我可是她的心腹。”夏鸣迟说，“你是谁？”
小女孩将管家丢进泥土里的花重新捡起来，用裙角兜住。听见夏鸣迟询问自己的身份，犹犹豫豫：“我……”
“你是我们公馆的人吗？”
“当然！”
“我作为管家，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小女孩不屑一顾，老气横秋，“哼，你才来了我家三年，知道什么。”
夏鸣迟追问，她却不吭声了。
“花都是你摘的，就不怕夫人抓住惩罚你。”
小女孩听罢无比得意，“夫人才不会惩罚我，她就是为我而种的。”
“所以……你是夫人的女儿。”关于小女孩身份，夏鸣迟已经猜个七七八八。如果不是夫人的孩子，直接否认就行了，没说话就代表默认。
公爵夫人明显对她更偏宠，即使费舍小姐过敏也要种蔷薇。
夏鸣迟刚说完，只见小女孩忽然暴怒，像弹簧似的从地上一跃而起，试图掐住他的脖子，眼神狠辣如厉鬼。
管家早已预判到NPC的行为，伸手揪住她的后领子拎着，让她根本触碰不到自己。
“脾气可真大啊。”
身份确认了，年龄暂时没有办法知道。
“你多大了，可以说一下你的名字吗？”
小女孩没出声，看着夏鸣迟摇摇头，然后吞咽几口吐沫，腥红的舌头舔过仅存的几颗发黄的牙齿。
“饿……”
她的脖子很细，脑袋支撑在上面晃晃悠悠，好像随时会掉下来似的。有黑雾逐渐从她身上腾起，似绸带沿着夏鸣迟的胳膊缠绕。
夏鸣迟记起来，在给费舍小姐送甜品时，金说过小姐爱吃松饼，而费舍小姐的反应则十分崩溃，根本不像喜欢的样子。
也许公爵夫人说的孩子是这个女孩。
“厨房有松饼，隔壁小孩都馋哭了，你要不要也来点？”夏鸣迟将她重新放在地上。
听见“松饼”二字，女孩眼神异常兴奋，将身上的黑雾收拢，在蔷薇丛中跳来跳去。
“太好啦！我最喜欢吃松饼啦！”
她跟在夏鸣迟身后，来到公馆主楼前，却有丝丝胆怯，不敢靠近。
“你给我端出来！”小女孩凶恶地瞪着夏鸣迟，眼白处布满血丝。
夏鸣迟将甜品端出，女孩就从地上弹起，一把夺过，用手抓着往嘴里塞，那副模样就像很多年没吃过饭似的。
但女孩的手很小，每次抓的用力，松饼碎成屑从手指缝中漏掉。
“慢点吃，全是你的。”管家还给她拿了瓶热牛奶。
“味道还是和从前一样啊……”小女孩抹了把嘴，神情贪婪地将擦在手上的残屑也吃下去。
【怪物对你的敌意下降，问出的部分问题会得到答案。】
夏鸣迟打算从其他方面着手，能让对方放松警惕。于是管家帮她拧开牛奶瓶盖，“你是很久没吃过饱饭了吗？”
“嗯嗯！”小女孩拼命点头，“金只让我吃一顿，而且不给我吃松饼！她明明知道我最喜欢吃！”
“她就是怕我长大，怕我长高……”
“长高不好吗？”
小女孩摇头，“母……公爵夫人说不好，她希望我永远都这么大。”
夏鸣迟明白了，她现在这副模样，应该是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
“为什么？”
小女孩没出声。
【由于游戏进度所限，此问题不在回答之列。】
夏鸣迟想了想，又问：“那天在地下室的，是你吗？”
“嗯。”
“安妮和罗伯特现在怎样了？”
“他们两个走了呀，公爵夫人不是说把他们放走嘛。”
小女孩说话的时候目光飘忽，之前理直气壮的神情不再，脸颊下垂的皮肤忽然抽搐，手也不停地抠着布娃娃裙子上的纽扣。
以上微小的动作都在提示夏鸣迟，她在撒谎。
“如果不说实话，我就告诉公爵夫人。她可不喜欢撒谎的孩子。”
“我说实话！你不要告诉她！”小女孩仓皇将手在裙子上抹了两下，才用油乎乎的手去拽夏鸣迟的衣角。
她说：“我把那两个关在地下室的人都吃了。”
“吃了……？”夏鸣迟疑惑地重复。
小女孩拍拍肚子，天真无邪，“他们在这里。”
“公爵夫人的意思是惩罚一下，结果我下手太重，把他俩弄死了。安妮是孤儿，无父无母，自然不会有人问啦。但罗伯特不行，他有个表弟在城里是警局的小领导，知道哥哥失踪会查的。”
“我们费舍公馆虽然不怕他查，但终归对名声不好，夫人最看中家族名誉。我就让老鼠变成罗伯特的样子。虽然老鼠罗伯特不会讲话，不过其他都和原身一模一样……”
所以那天送牛奶的罗伯特是老鼠变的，这就解释通了。
“为什么要吃他俩？”
“因为饿呀……”小女孩可怜巴巴，“十年都没吃过一天的饱饭呢，谢谢你啦。”
说着，她消失在月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