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消遣时间的事情少，乍一看搞了个什么学习小组，都有些好奇。
就算是没能参与的也搬了个小板凳跑过来看热闹。
自家有娃过来的，更是拖家带口地来，就想看看他们是咋读报的。
学习小组刚开始，大家的热情还很高涨。
除了部分知青和对读书完全没兴趣的人，他们还是很乐意过来把他们当做是会动的收音机，听听报纸啥的。
上岭村里没有空余的房子，谭国栋就让人把村口废弃的小学清理了一下。
三间教室，一个厨房还有一个教师办公室，刚好给他们五组当活动场地。
小学的房子都是泥坯的，窗户基本上都坏掉了，地上也不平，但好歹能挡个雨。
二三十个人挤在里面，有些闷热。
还好天气热了之后，他们干活的时间往后挪了挪，等到下工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门窗通着风的话，也不算难熬。
门口看热闹的大娘大爷笑呵呵的，摇着个蒲扇往里瞅。
讲台上，特意留出的位置坐着念报纸的人。
讲的刚好就是前段时间京都上面向全国开展的‘正风肃纪’行动，在念到京都、甘市、海城等许多省市都抓出不少贪官，判刑坐牢的时候，人群中霎时爆发出阵阵叫好声。
“早就该抓了！咱们每天刨土挖地种出来的粮食可不是给那些人祸祸的！”
“这一下，抓了不少大官呢，他们不贪了，我们以后是不是就能吃饱了？”
“你吃不饱那是你的工分太少了，跟贪官有啥关系？”
“...那他们抓不抓的，好像跟咱也没啥关系啊。”
“...反正抓了肯定比没抓好！”
一众乡亲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对民生庄稼还有粮食产量讨论得更加激烈。
而且显然这个话题打开了他们的话匣子，讲起来所有人的唾沫星子都到处飞。
一旁观察学习小组开展情况的谭国栋眼看着围在外面的乡亲越说越激动，比学习小组里的人声音还要高。
连忙上去控制场面，让他们安静下来，适度讨论，主要还是听人读书念报。
门外的人消停来之后，屋里的人继续念报纸。
一份报纸涵盖了民生时政许多内容，中途换了好几个人上去。
让程徽月意外的是，谭欣也想上去念。
之前她来找自己说要跟她一组之后，谭国栋就拜托她帮忙照应一下。
说是自家女儿性格腼腆，容易害羞，怕她在学习小组不自在。
程徽月想到自己建房什么的谭队长帮了很多忙，就一口答应下来。
但现在看来，谭欣也没有那么内向嘛。
“想去就去，我们给你加油。”她说道。
沈亚兰也笑着鼓励她：“没关系的，又不是啥诗朗诵比赛，你随便念，只要吐字清晰就行！”
谭欣红着脸点头，上去后，虽然刚开始读得磕磕巴巴的，但是看到座位下程徽月和沈亚兰无声地支持着她，她的不安很快就消散了。
念到最后的时候，已经自然顺畅不少。
读完一则短讯，程徽月和沈亚兰热情地给她鼓起了掌，村里参加的年轻姑娘，牛娇娇她们也跟着鼓掌。
“没看出来啊，谭欣竟然认识那么多字，她刚才念的啥魑...魉？那个字长啥样我都不知道。”
“好像是个成语...还是生僻字，谭欣居然都会读诶！”
“而且她念的声调好标准，跟公社上的老师一样清楚...”
村里不少姑娘是上过小学的，比起调皮捣蛋的男孩，对读书更上心一些。
看到谭欣认识这么多字，还勇敢地念完一份报纸，眼神都露出了艳羡。
谭欣双眼闪着亮光，脸上热腾腾的，心口扑通扑通地跳着。
这是她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念报纸，心情激动无以复加。
感受到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她身上，而她在用自己的能力吸引他们的注意，得到他们的赞扬。
那种成就感和满足感让她不免生出了超出自己状态的念头。
要是她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不是只能每天洗衣捡柴，围在这个村子里，她想走出去，在更大的台子上展现自己！
程徽月听着牛娇娇她们说的话，又看谭欣兴奋的模样，内心微动。
等她下来之后，悄悄在她耳边问：“你还想念书吗？”
谭欣眸中的光亮一闪而逝，她语气微微下落：“我...我们念不起学校的。”
小学学费六块钱一个学期，中学要十块钱。
这些钱留着给家里多买些粮食更好。
程徽月道：“又不是只能去学校才能念书，我买了一些旧书，自己看，照样能学习。你要不要，我可以借给你看？”
她看到谭欣这个姑娘就好像看到了前世的自己，不一样的是，谭欣是有父母关爱的。
她只比自己小两岁，等七七年恢复高考也应该满十八了，可以考大学。
要是自己能帮她一把，也算是一段善缘。
“真的吗？”谭欣眼神飞扬，有些不敢置信。
程徽月笑了笑：“我没事骗你干嘛，你得了空就来找我，你想借回去看也可以，想就在我那看也行，刚好我和亚兰都买了不少书，还能一起交流学习。”
“好！谢谢你，程知青！”谭欣激动地点头。
两人小声说话间，台上又有人上去念了报纸。
到了最后，一组人员里，陈俊元站了起来，他拿着一本自带的诗集走上去。
穿着妥帖的白衬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笑容一如既往地斯文清润。
“今天大家都念了报纸，我就不凑热闹了，不过最近我读了国外著名诗人的一本诗集，很有感触，想在这里跟大家分享一下。”
他温声说完，打开了手中的《莎士比亚十四行诗》，朗声诵读了出来。
陈俊生此人，有点学识，在文化程度普遍不高的村里子很能唬人。
富有感情的嗓音在教室里回荡着，许多人都被他的诵读带着走了，全神贯注地看着他。
程徽月坐在下面，嘴角一抽，跟沈亚兰道：“你看，诗朗诵的来了。”
沈亚兰也有些无语，嘀咕着：“他到底是来读书念报的，还是来表演的啊...”
场上明显更多的是村里的人，只有四五个知青。
剩下的他们或许连莎士比亚是谁都不知道，更别提他的诗集了。
第一天大家都在用跟自己生活相关的时事引导所有人讨论，他念这个诗集他们能讨论啥？
果然，陈俊元朗诵完后，大家都很安静，默默鼓掌，没人议论，最多说一句‘这知青念得挺好’...
陈俊元像是很满意众人的反应，噙着淡淡的微笑合上诗集。
状似无意地扫了程徽月一眼，才下台。
他从镇上回来之后，想了想，程徽月的背景或许不好，但是她很有手段，有些本事。
如果能让她迷上自己，说不定也能给他带来一些助力。
他之前也许是用的方式不对，程徽月这个女人跟梁菲不一样，自己太主动反倒会引起她的警惕。
倒不如先施展一下自己的魅力，吸引她。
他满脸自信地回到座位，他念的是莎士比亚的爱情诗，私下偷偷练习了好久。
刚才底下有几个姑娘脸都听红了，想必是已经折服在他的才华之下，程徽月又能撑多久呢？
程徽月确实撑不了多久了，她怕自己看不下去他故作高雅的样子，忍不住想给他两巴掌。
结束之后，赶紧拉着沈亚兰走了。
离开前，她目光无意间瞟过人群，似乎在里面看到了一个高大熟悉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