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修杰穿着方便活动的常衣，面庞冷凝，站在放满了资料照片的桌边，上身微微弯下，双手撑在桌面，眉头聚拢。
“他们在绥市根本没有认识的人，为什么1960年的时候在这里待了这么久，明明是普通的贫农成分，却有资金支持他们在宾馆住了大半个月...”
他拿起一份程胜利在某国营厂的工作记录，桃花眼微微眯起，“分明已经找到工作，可为什么还是匆忙搬走？”
不对劲。
程修杰托朋友调查了程胜利和赵艳红的信息之后，辗转数个城市，都发现过他们夫妇的踪迹。
一切看起来似乎都很正常。
但是这种频繁的迁移和不匹配的生活水平，让他总觉得很怪异。
查到他们出现在绥市的时候，也就是1960年，月月失踪的那年。
证据显示程胜利好赵艳红并没有去过京都，可是在此之前他们二人并没有生过孩子，但在离开绥市之后，到了白江县，他们便给程徽月上了户口。
所以月月绝对不是他们的孩子，很有可能就是他丢失十五年的妹妹。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们是怎么收养月月的...
程修杰拿起程胜利和赵艳红的资料，神情疑惑。
这两人，在去过的城市里都没有亲戚朋友，一直独来独往，所以十几年过去，能查到的信息也很少。
而他们的祖籍老家，是个极为偏僻的村子，三年两头地闹饥荒，二十年前就跑出去了，再也没有回去过。
两人不过是毫无身份背景的农民，却在没有介绍信就会被判为盲流的年代，自由走遍数十个城市，实在可疑。
“修杰！有消息了！”
就在程修杰沉思的时候，一个高瘦的青年冲了进来，微喘着气，声音兴奋。
程修杰眉心一跳，立刻望了过去：“什么消息？”
“程胜利和赵艳红几个月前在云省见过一个人，我们查到了他的身份...”
...
京都，军区大院，程家住在一处有三层洋楼的院子里，门口有值岗的门卫。
李潇柔拎着一盒包装精致的西式糕点走上去，清丽的面庞上挂着温婉动人的笑容，“小何，我来了，帮我开个门吧？”
值岗的年轻士兵背脊挺直，早在李潇柔还在路口的时候便注意到了，对上她温柔如水注视过来的眼神，麦色肌肤红了红。
“...稍等，我打电话报告一下。”
他瞄了一眼站在台阶上的姑娘，身形高挑，皮肤白皙，漂亮柔顺的黑色长发用发卡别住，披在肩上，淡粉色的冬裙缝了一圈白色绒毛，看起来既暖和又柔软，衬得她整个人十分亮眼。
小何眼神躲闪了一下，在她看过来的时候移开视线，打电话向主人家报告。
李潇柔唇角笑意未变，提着糕点盒子的手指却紧了紧。
这个小何，自己都来了多少次了，他还是要打电话报告。
他难道看不出来她跟姨妈的关系有多好吗？
“...好的。”这时，小何已经打完电话，从岗位出来帮她开了小门，“李小姐，请进。”
“谢谢。”李潇柔弯了弯唇，抬脚进去。
经过小何的时候，他仿佛还闻到了淡淡的香水味。
他看了眼李潇柔窈窕的背影，摸了摸鼻子，锁上门便回到了岗位上。
这边，一楼的大门敞开着，李潇柔进去之后笑容真切了几分，“姨妈，我又来了，还给您带了点外国糕点，您瞧！”
客厅里，皮肤苍白的女人坐在沙发上，微微一笑，即便身形消瘦气息虚弱，但柔和美丽的五官仍能看出年轻时的风华。
尤其是那一双眼睛，若不是蒙了一层浅雾，看着竟和年轻姑娘一样灵动。
梅长芸望着李潇柔，笑着招手：“来就来了，还带什么糕点，我又不爱吃那些，你人来看我就行。”
李潇柔将糕点盒子放在茶几上，坐到了她身边，笑得乖巧：“那哪能啊，这是我给您的一份心意。”
她抬手拆开盒子，露出里面五颜六色的糕点：“这可是我从国外留学的朋友那儿得来的，听说在国外很受欢迎，叫马卡龙，您尝一个吧？”
梅长芸看了一眼，“的确做的很漂亮，不过我没什么胃口，算了吧。”
李潇柔笑容微敛，眉眼浮现出一丝担忧，“姨妈，您身体不好，即便没胃口还是该多吃一点，您瞧您都瘦成这样了，我看着都心疼，更别说姨父和哥哥们了。”
梅长芸闻言神色一顿，目光略有滞涩，垂眸时又似有千百种愁绪，叫她眉心的褶痕越发深刻。
李潇柔看着她的表情，眼底闪过不知名的情绪，很快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姨妈，别想那么多，把身体养好才最重要，您不是还有我呢么？不嫌弃的话，我给您当女儿！”
梅长芸噗嗤笑了起来，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丫头，说什么胡话。”
“我要是把你留在家里，你妈非得来找我拼命不可。”
李潇柔撒娇似的凑在她身边，轻哼：“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也是想您好的，不然老叫我往这边跑做什么？”
梅长芸笑了笑，却没做声。
李潇柔说了几句好话，哄人高兴之后，坐直了身体，忽然叹了口气。
梅长芸看过去，关心道：“怎么了？”
李潇柔瘪了瘪嘴，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姨妈，你知道的，我现在在工农兵大学，还有一年就要分配工作了，我听往届的同学说，现在分配的工作都是基层的，有的还会分配到别的地方去，去当村干部的都有，唉，我现在就是有点担心...”
她抓着梅长芸的手，蹙眉道：“我也不是不想去基层，但是我从小就在京都，早就习惯了，一时到别的地方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适应。”
“还有啊，京都本来就大，万一我被分配到远一点郊区，可能就不能时常回来了见您了。”
李潇柔愁眉苦脸的，“您说有没有法子让我分配得近一点啊？”
梅长芸听完，思索了一下，道：“近一点的都在市中心了，这地方没七八年工作经验，一般人都是进不了的，再说现在找工作都是一个坑一个人，哪有那么多选择的余地。”
“你有分配的工作还算好的了，在基层干几年，表现好的话，迟早能调回来的，你也不用时常来看我，忙你自己的事情重要。”
李潇柔咬了咬唇：“可是我就想离您近点...”
梅长芸眼神柔和了一些，苍白的嘴唇牵起一抹笑：“不用担心我，过年过节的回来看看我就成，我知道你有心，不过，还是工作重要。”
“好吧，我知道了。”李潇柔眼见继续跟她说下去也没什么结果了，只好转移了话题。
“怎么没见四哥回来？姨父也不在吗？”她看了一转，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张妈在打扫卫生。
梅长芸道：“修杰发电报回来说临时有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这小子，从小就不着家，去了部队更是一年都见不着几回。你姨父他也是工作上有事，晚些时候回来吃饭，你有空的话，不如就留下来吃饭吧，咱们也好久没聚了...”
她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道：“对了，张妈，我记得之前修杰不是带回来几块甘市特产吗？在哪放着，今天拿出来试试吧？”
张妈直起腰，回答道：“在厨房的柜子里，我这就去拿。”
“不用。”梅长芸撑着扶手站了起来，“你忙你的，我去拿就行。”
张妈担忧地看过来：“可是...”
“没事的，我跟姨妈一起去。”李潇柔站起来扶着梅长芸，体贴地说道。
“...那好吧，就在第二格，用报纸包着的，我还没动过，”张妈又补了一句，看着两人搀扶着进了厨房才重新擦起了家具。
梅长芸这几年身体越来越不好，但正常生活还是没问题，被李潇柔扶到厨房之后，打开了橱柜。
看着用报纸包起来的东西，重量估计有二三十斤，李潇柔便主动伸手取了下来。
梅长芸让她放在桌子上，一边拆开了捆着报纸的细绳。
“这还是修杰上半年出任务带回来的呢，放在这里都快忘了...”
她拆下了报纸，目光扫到上面醒目的‘新时代群众英雄’几个字时停留了几下。
她男人程兴国就爱看报纸，家里旧报纸都摞了好几堆，所以她以前出去看到新的日报也会顺手带回来一份。
这个习惯在小女儿月月走丢之后便中止了，但看到报纸，她还是下意识多注意了一下。
就这么多看了一眼，那张唯一毓秀显眼的照片便直直撞进了她的眼底。
“月月...”她瞬间放大了瞳孔，颤抖地呢喃了一句，却因为哽咽没发出一点声音。
李潇柔注意力都在散发着独特风味的腊肉上，凑近看了看道：“姨妈，这是四哥在甘市回来的特产？闻着味道的确跟京都这边不太一样，好香...姨妈？”
她笑着转头，却看到身体羸弱的梅长芸死死盯住了那份皱巴巴的报纸，面色骤然红润起来。
“你没事吧，姨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