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目前就处于这样的绝望中。
物理研究所里这群脑子像是被超强磁场牢牢锁定在轨道上的研究人员不这么想。穆知然倒是一开始有点动摇，但很快她也被物理所死脑筋的氛围感染了。
反正物理所上上下下就一个念头，“你甭管克隆人出来能不能充够能，你先搞出来再说。”
对于物理所的态度，唐庆隆倒是看的明白。好不容易过了审核，能够在中央大学建立一个克隆人实验产线。现在连预生产都没有实现，就喊着“啊这个可能没用还是先别搞了”。这种事情的可恨程度堪比好不容易约了朋友去吃一家特别想去吃但是必须得有两人才能吃得下的餐厅——你期待了足足一个月到店门口接到了朋友的电话，他突然要去参加一个和伱关系不太好的人的婚礼，放了你鸽子。
“如果不是看你有小穆罩着，你现在已经挨了我物理所的愤怒的黑棍了。”唐庆隆向陆沉煞有介事地介绍着物理所的“传说级武器”，“我还在读博的时候就听说过，一个经常来我们物理所找茬的哲学系教授被人套了麻袋，然后挨了一顿胖揍。”
陆沉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唐庆隆就是当初下手的人，或者至少是其中之一。要不然老唐是上哪儿知道套头麻袋是来自物业公司的大号落叶清洁袋，又怎么可能知道揍哲学教授的棍子是榆木车出来的厉害家伙事儿？
当然了，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猜到了也不应该说出来——要不实在是不够礼貌。
当然，陆沉这边也有自己的想法。在已经预判到实验样本可能无法满足需求之后，只有傻子才会什么都不干，非要等到问题确实出现在自己面前了才去处理。
问题是这话他不敢和穆知然说，更不敢和唐庆隆说。
好汉架不住人偷袭，套麻袋照着脑袋来一棒子这种待遇留给哲学系的教授们就好——陆沉实在是不想体验。物理所的人会用物理方法和人辩论，这谁遭得住？
但当临床医生的，哪个不是做一步得想个三五步的人？用药要考虑，治疗效果要考虑，患者支付能力要考虑，甚至患者家属好不好打交道也得考虑进来。
“所以这事儿就得拜托到杨哥你这儿了。”陆沉朝着杨伟民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仿佛是个毫无其他心思，只是想从自家师长口袋里骗点糖吃的小徒弟，“能在全球范围内完成基础背景辐射调查，而且还能保证调查数据精准的也就只有重阳了嘛。”
“行啊，那你去申请科研资金，然后和重阳签个委托试验合同。”杨伟民在电话那头冷笑一声，“我能给你介绍一下负责人，咱们没有中间商赚差价——直接给你打个七折。”
“杨哥你这就不地道了啊。”陆沉也不因为自己的白嫖企图被揭穿而恼怒，“我要是手头有闲着的科研资金，那不就直接下订单了嘛。”
陆沉手头当然没有科研资金，联合政府和学术委员会现在是有求必应，只要打个报告上去，连设备带人都能迅速配齐。
这种配合力度下，陆沉一直都没正式打个报告上去申请资金——来回免疫所和物理所的交通费都是从他自己腰包里出的。
现在的陆沉要钱没有，要命不给。
“亲兄弟明算账，这么大个企业那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杨伟民毫不在意自己的辈分哐哐往下掉，他直截了当地说道，“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我，就想从我的行动里搞出一点‘联合政府惊慌失措’的消息。咱老杨赔着钱当物种罪人，我贱不贱呐？”
电话两头，一对师徒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总之，你先把报告打上去。”杨伟民被陆沉占了个便宜，自己还无处发作，心情更糟了，“还有，不要光顾着一天到晚和小穆一起泡在实验室里，你本职工作也得做！”
在陆沉试图解释自己并没有偷懒泡妞，而是拯救世界之前，杨伟民先把他的话头给堵了回去，“拯救世界的工作固然要做，但治病救人的工作也不能落下——你拯救的世界少了几个本可以治愈的病人，对他们来说你拯救的世界就没有任何意义。”
当然，陆沉也听出来杨哥这是急眼了才编出来的胡话，老杨手底下除了自己就只有小师妹一个研究生。今年连个发邮件来咨询的研究生都没有，自己和小师妹算得上是千顷地里的两根苗。换成桃李满天下的老教授，陆沉敢这么扎刺儿那早就被其他师兄师姐按在地上来回摩擦了。
商战上，一万八千九百三十五个陆沉绑在一起都不会对杨伟民造成困扰。在医学领域，这个数字大概是九千七百出头。
教育界嘛……反正陆沉觉得一个小师妹就足够把杨伟民的那点名声彻底败坏了。
杨哥不至于这么想不开，他还没打算放弃后半截人生和职业生涯。
虽然心里跟明镜似的，但在医院里，在小师妹担忧的注视下，陆沉敲键盘的时候仍然带有明显的“老子不爽”的情绪。这次小师妹非常确定师兄的不爽和自己无关——她这几天光顾着参加科里的培训会，手头上一个病人都没有。
我都不管床了总不能大师兄还能看出我医嘱下错了吧？
陆沉在电脑前面哐哐敲着键盘，心里已经把小师妹劈头盖脸痛骂了一万零一遍。她现在确实不管病人了，每天就忙着代表整个科室参加各种文山会海。什么质量控制会，管理体系会，病例学习会，后勤需要对齐会……凡是需要占用人手且耗时颇长没人愿意去的会议，就会让小师妹出马。
安排一个小师妹，解放全科几十号人。这种程度的人事安排利用陆沉当然不会有意见。
但问题是小师妹忘了定期检查那些长期服药病人的AI回传的，包括患者用药记录和日常使用药物之后的主观反应记录。
这些内容大部分情况下只需要看一眼就行，如果发现了AI标红的提示内容，那就需要点进去仔细看看。要是患者用药正常但是又出现了类似咳嗽、淤斑、脱发和皮疹之类的问题，那就要尽快安排病人来门诊重新检查，并且考虑调整免疫方案。
结果小师妹完全没做这方面的工作，积压的AI提示足足三十七页，标红的内容有二十多条。
冷静着暴怒的陆沉在心里痛骂自己忘了和小师妹交代这个工作，顺便痛骂了一顿杨伟民居然也忘了这茬子事儿。然后在对杨伟民、小师妹和自己的痛骂念头中，点开了一条标红的提醒。
郑燕出现了严重的皮疹，并且没有按照处方规定剂量服药。
就很麻烦啊……陆沉阴沉着脸哐哐敲着键盘，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安排这次复诊。郑燕正在距离医院几千万公里远的宇宙空间里，并且还在以低于第二宇宙速度的高速继续远离地球。
总不能让人家现在调头回来，把曙光登陆舱停在医院门口的停车场上，然后挂号看病吧？
总之，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