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治庭一转过身，皇帝的脸色便沉重了起来，待得他彻底走远，这才让人密召裴彦卿入宫，回来的路上，裴彦卿时而收到京城的来信，对于这边的情况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关于皇帝的困境，亦是不用细想就能明白。
得知皇帝秘密召见自己之时，他并没有表现出很大的意外，而是很快就做好了入宫的准备。
此番回来，本就是要上朝述职的，只因朝中的局势变化太快，加之皇帝病重，这才迟迟没有找见他与四皇子。
四皇子进宫面圣之后，裴彦卿便知下一个就是自己，只是没有想到，竟是以秘密召见的方式，看来除了赈灾一事之外，皇帝还有其他事情要与他说。
见了皇帝，裴彦卿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怨言，而是平静以待，皇帝感慨万千，三年过去，他已变得又老又病，反观裴彦卿，下了基层，跟着百姓一起劳作，到把在京为官之时的书生气给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有别于其他享受惯了的京官的一面。
“裴卿风采依旧，朕却老了。”人之将死，皇帝也懒得回忆往日那些算计了，只把他当成一个可以说得上心里话的臣子，“真是没有想到，到头来我还是得靠你。”
“陛下严重了，为陛下分忧是臣的份内之事。”
裴彦卿道。
皇帝罢了罢手。
他心里很清楚，这些不过都是场面话罢了，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张治庭都没法做到完完全全的效忠于他，更何况是曾经被他苛待过的裴彦卿呢。
“今日叫你过来，不是为了与你叙旧的，而是想问一问你，你与四皇子相处得也有一段时间了，依你之见，他的为人如何？”
说爱惭愧，皇帝从未了解过这个儿子，要不是他突然自请南下，他都要忘记这个儿子了。
眼下太子已废，其他人都以为既下一任帝王不是五皇子就是六皇子，可是皇帝都不想要这两个人。
要不是形势所迫，他也不会把主意打到默默无闻的四皇子身上。
“不瞒你说，首辅前脚刚走，朕便让人把你叫过来了，他一心想让老六继位，朕为了安抚他，只得假意传位给老六……老六年幼，若是真的继位了，萧家的江山就要落到首辅的手中了。”
皇帝叹气连连，同时还有一些懊恼。
要是当初他没有放任太子与萧无忌挣权，现如今也就不会变成这样了，谁能想到老天爷这么会捉弄人，转眼间他便要身死了。
裴彦卿听出了他的意思，如实道：“四皇子体恤百姓，躬身力行，百姓都很喜欢他，若非他亲力亲为，大坝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建成。”顿了一下，他又道，“四皇子得知陛下病重，放心不下，着急赶回京中，那时的大坝还没有建成，是臣极力挽留，待得大坝建成之后才一起回京的。”
那时太子还没有被废，看到一身的功绩的四皇子，绝对只会除之而后快。当然，现在回来也算不得安全，因为还有一个首辅在，若是让人知道他就是皇帝属意的继位人选，首辅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你这么欣赏老四，看来是很愿意辅佐他这个君王。朕现在所剩的日子不多了，能撑一日是一日，你们赶快发展自己的势力才行，否则难以应对首辅的刁难。对了，此番老四赢得了人心，首辅可知情？”
皇帝的话锋突然一转。
经他一提，裴彦卿也想起了一件不算久远之前的事情。初到江南之时，他们身边出现了一个行迹可疑之人，心思细腻的裴彦卿一下子就看出了对方的不正常，稍稍耍了一点手段便问出了对方的目的。
原来那人正是张治庭派来的细作，意在制造意外将他杀死，顺便嫁祸给四皇子，他日事发之时，也可以推出太子，让太子背锅。
张治庭的算盘打得精妙，不过还是被裴彦卿看穿了，裴彦卿将计就计，暗中处决了细作之后又以细作的名义传信回京，隐瞒了修建大坝的进度还有四皇子的功绩。
张治庭成功干掉了太子，也就懒得再管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裴彦卿与一个名存实亡的皇子了。
皇帝听得他说起这些前尘往事，只觉得惊心动魄。
“是我想得太过简单了。”
皇帝是真的没有想到，张治庭为了权力与地位，居然连女儿的幸福都可以牺牲，当初张洁洁嫁与太子当太子妃之时，皇帝还以为他真的打算收手了，谁能想到……
闲话不提，皇帝兀自叹了口气，转头吩咐贴身伺候的大太监拿来笔墨纸砚。
虽说现在还是他说了算，但难保张治庭不会剑走偏锋，为免意外发生，他还是先把密诏拟好，交由裴彦卿带走，将来若是发生了意外，也能多一层保障。
皇帝迅速拟好传位的旨意，随后郑重其事的交到裴彦卿手中，郑重其事的道：“朕方才的那句话糊弄不了首辅多少时间，想必他很快就会反应过来了，到时候肯定会想法子逼着朕转位给老六，亦或是转头对付你与老四，你们千万要小心，别让他的奸计得逞了。”
裴彦卿提衣跪到地上，恭敬的接过圣旨，抬眼看到皇帝满脸沧桑，忍不住安慰道：“陛下也不必太过悲戚，首辅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真的举兵进宫，陛下一定会无恙的，四皇子也会平安无事。”
这个节骨眼，说这些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皇帝没有当真，亦不抱任何希望，只觉头晕昏涨，再也坚持不住，伸手召人过来，裴彦卿离他最近，见状主动向前一步，将他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