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她，在过往五百多个傍晚，是否也曾面对这样的草原，见到的也是这样的情景，那时在想些什么呢？
“大哥，咱们现在发官函还来得及吗？”
陌远出声打断了他的沉思，走到并肩而立的位置，那份要发出的官函还静静躺在袖子中。
本是要发给众陌府族人的，奈何先有陌九私自带兵出击，后有左贤王联合先零羌袭击营地，生死存亡的时刻，这件事便耽误下来。
陌古没说话，说实话，他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这次陌九闹出的动静太大，现在她的名号已经不是能通过这种府内官函压得下来的了。
但是，就算不是用这种方式，他也要通过其他途径，把她从这场生死局里头摘出去。
他沉声道，“没事，这条路走不通，还有其他路。”
陌九是深夜带兵回来的，彼时心里一片痛快。
她终于用实力向父将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不仅可以领兵，还可以打胜仗，而且是大胜仗。
哥哥当初说什么来着，谁见过十三岁的孩子带兵的？
哈哈，这次不就让他见到了么？
她确信，凭陌府的情报网，远在长安的哥哥，一定已经接到了捷报。
还有父将，也是各种看她不起，还说让自己滚出去，说没有自己这个儿子。
虽然闹得很不愉快吧，不过回来的路上，她又想了想。
父将赶她去南瑾，估计是担心她没有能力保护自己，担心她给陌府族人添麻烦。毕竟自己一出现，明杀暗杀阳谋阴谋从来没停过，为此也确实给陌府脸上抹了不少黑。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她已经证明了，用实力证明了，她有能力保护自己，有能力不落入圈套，能凭一己之力留在长安，不会给陌府添麻烦。
此次一战，当是一举洗刷了曾经的耻辱，没准还给父将脸上添了点光。
念及此，她脸上不禁露出得意的笑容，走向营地的脚步都加快了，迫不及待想看看父将脸上震惊的神情。
深夜了，议事大厅还明着灯，陌古神情严肃地坐在大帐前，所有将领在两边依次排开，也是个个默不作声，垂首低眉。
陌九正在沾沾自喜的时候，并没注意到帐内沉闷的气氛，料想该是众人知道她打了胜仗，专门等她凯旋吧！
唉，真没想到，现在消息传的这样快。
自己都还没回来，胜利的消息就先一步到了，真想自己亲口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父将，到时候他脸上表情肯定很精彩。
话是如此说，待走近时，陌九还是收起脸上的小心思，故意换了副严肃的表情，走到帐前，朝陌古深深行了一礼。
“大将军，卑职陌九，此次带领骑兵部队，袭击了大单于王庭和左贤王部落，总计歼敌三千人，另外……”
她拍了拍手，帐外立即有骑兵押了几个北匈人过来，手里还提着什么东西。
陌九接过递过来的包袱扔在地上，里面是那位王子的人头。
“另外，斩杀大单于王子。”
接着一把扯过那几个北匈人，“还俘获了大单于的叔父，祖父，相国等一干北匈贵族。”
她骄傲地站着，傲视所有人，等待潮水般的夸奖和称赞。
陌九看着父将的神情，眼神中满满都是得意，心里暗自腹诽。
看吧，有给你老陌家面上增光吧，看你还要不要我个儿子，看你还敢说出就当没生过我这种话！
就算你答应，陌家的族人和先辈们都不会答应。
少了我，是你陌府的损失，可不是我陌九的损失，就凭我这个战绩，到哪里不能混口饭吃？
她尾巴几乎要翘到天上，满心欢喜地等着封赏和嘉奖。
陌古挥了挥手，旁边立刻就有两位将领站了出来。
陌九看着好戏，暗自猜想，这两人应该是给自己行嘉奖的吧！
眼中竟然还有一丝期待，终于要来了么，看父将啪啪打脸的时刻终于要来了么，那就快些。
谁知，陌古却只是冷冷吩咐，“来啊，将陌九拿下。”
拿下？
陌九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神中充满了疑惑，怀疑是父将下错了命令。
还没等她有所反应，两个将领就走了出来，一人扭住陌九的一只胳膊，死命往后一拧。
其中一人狠狠往膝盖处一踢，陌九身不由己就跪了下来。
她跪在地上，不死心地抬头望向父将，怒声质问道。
“我明明打了胜仗，为何俘我？”
陌古直视着她的眼睛，话间没有一丝温度，一字一句道。
“按照军令，战场上，不听主帅号令，擅自带兵出击，当行死刑。”
陌九的心“砰”一声落至谷底，满脸写着不可置信，颤抖着声音努力争辩，“可是我打了胜仗，是从没有人打出过的胜仗。”
她企盼着父将能公平一点，就算她真的不听号令，可她打出了东祁的骄傲不是么？她为陌家军，为整个东祁赢得了胜利。
陌古还是重复刚才的话，“军令不可改，也正念及你的战绩，本将军饶过你死罪。”
“但是，”他话头一转，冷冷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否则何以难服众，以后更难治军。”
他对着两个将领道，“来啊，给我打断她的右腿。”
打断右腿？
陌九这下是真的确信了，确信自己在父将心中根本没有一丝位置，而她和母亲，只不过是他一时兴起犯下的错误。
他该是一直都在怨恨自己和母亲的存在吧？
他做梦都想把自己赶得远远的吧？
他打了几十年仗，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打断右腿，她永远无法像一个正常人那样生活，更会因为残疾处处受人白眼，更遑论上战场杀敌了。
她将一辈子再没办法踏上沙场一步，他要毁的是自己的整个人生。
因为，他怨恨自己和母亲毁了他原本十全十美的生活，成了他金碧辉煌的履历上一个无法抹去的污点，所以才用这种狠毒的方式让自己消失。
她仰起头，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这里这么多人，要是掉眼泪，就太丢脸了。
她只感觉血都凉了，望向父将眼神也冷了下来，没了愤怒，没了期待，只剩下苍凉和失望，最后嘴里缓缓吐出几个字。
“父将果真要与我，闹到这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