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远近,青年男女嬉笑谈话,好不活泼有趣。
睡着前好像有人说,在辟雍什么的,怎么醒来站在了这里?
环顾四周,是一片又一片粉红色云霞,空气是甜甜的花香。
其他人也不见了,这种感觉就好像有人趁她睡觉,将她搬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另一个世界。
她在原地转了一圈,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
这里总给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似乎之前来过。
但究竟是什么时候来过,她记不清了。
甚至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来过,抑或是臆想。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不远处,似有男女嬉笑,还有哗哗的流水声。
脑子虽放了假,好在引以为傲的五感没落在别处。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步步走。
不一会儿,眼前是出现一片开阔的平原。
清澈的溪流如一匹水蓝色丝绸,晨曦中泛起粼粼波光。
年轻的公子和姑娘们三三两两成群结队地聚在溪水旁,拿着柳枝一下下抽打溪水。
略显稚嫩的少年们脱了鞋袜,欢快地在鹅卵石间踩水。
姑娘们红着脸,眼睛却有意无意偷偷向男子们瞟。
陌九深吸了一口气,大自然的活力源源不断地充溢全身。
一直困于拥挤逼仄的长安城,所有时间都忙于朝务和军务,像只陀螺似的一下下被追着抽。
可只要是人,总会疲倦。
这里,她的出现似乎一点风浪都没引起。
没人看她,也没人认识她。
和所有平凡的饮食男女一样泯然众人,藏于芸芸众生,肩头的重担蓦然间似乎卸下去不少。
突然,河流上游突然一阵骚动。
一个人注意到了异常,紧接着告诉了他的同伴,几人同时望过去。
没一会儿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齐齐望过去。
陌九也注意到了,抬起头。
上游往下是一个大裂层,山势险峻,流水湍急。
背对阳光,只能看到那里站着一个人。
身形不大,落在下游的人眼里,就是一个黑影。
陌九手遮在额头,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而且,那种熟悉感还越来越强,随着也越来越好奇。
过了一会儿,她控制不住地想去看看那身影正面什么样子。
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这么熟悉?
从下游到上游,其他人得走上大半个时辰。
陌九脚尖轻轻一点,几个移形换影。
转瞬间,就在上游的树林间找了根粗壮的枝桠蹲了下来。
待稳住身形,向那身影看去,一锦衣少年又挡住了。
是场追杀,几个黑衣人在追杀刚刚那个人。
为了不打草惊蛇,陌九起先找的位置远了些。
现在看来,观感不行。
正要凑近点看个究竟,突然下游又传来一阵惊呼。
今天是个什么好日子,怎的杀手都选在这天出动?
下游人群中一阵骚乱,人们见真刀真枪到了眼前,溪水里撒欢的也不管鞋子了,姑娘们也不管仪态了,拎着衣服就慌忙往马车、桃林里躲。
刀光剑影落在眼里,即便没指向她们,泪珠子也像不要钱似的,啪嗒啪嗒地直往下滚。
两边都好看,上下游都精彩,这让她去看哪一边?
陌九没犹豫多久,就有人替她做了选择。
那锦衣少年拿出腰牌,胳膊抬起来的瞬间,身后的人也露了脸。
只是一瞬间,陌九愣住了。
怎么会,怎么会是她自己?
脑子一阵剧烈的疼痛,她全想起来了。
想起这是哪里,想起发生了什么,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怪不得所有人都像看不见她似的,怪不得会对这里这么熟悉,也怪不得,会见到他,这是在她自己的回忆里。
“长安水边多丽人,三哥,你就带我去玩玩嘛。”
言犹在耳,这是沂水。
她在这里被追杀,眼上又被郑盼梅撒了石灰。
身受重伤,好几天之后醒过来,又过了大半个月才能下地。
醒过来的那天晚上,那一瞬间,她总觉得忽略了什么。
现在她终于想起来了,那个锦衣少年的面容也清晰地映入眼帘。
那天沂水有两帮杀手,一帮在后面追杀她。
另一边,季蔓儿的惊喊声从下游传过来。
双眼上的石灰火辣辣疼,世界一片漆黑。
对方来势汹汹,人多势众。
陌九站在山崖前,听着哗哗的水声,明知死路一条的时候,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哥哥”,紧接着跳下山崖,赌最后一丝生机。
然而,在那一刻,有人拉住了她。
她看不到是谁,不知是敌是友,但他轻轻告诉她。
“你不用害怕。”
陌九站在回忆的这一端,重新再审视这段经历,不禁泪如雨下。
看着祁盛拿出腰牌喝退杀手,看着他不顾殿下之尊匍匐到水里拼命去拉住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看着他轻轻安慰那个人“你不用害怕”。
她忍不住蹲下身子,蜷缩着身体,脑袋埋在臂弯里嚎啕大哭。
一开始就弄错了,从一开始奋不顾身来救她的一直都是祁盛。
而三哥,在她和季蔓儿同时遇难的时候,先去抓住了宁王妃的手。
而她却一直固执地认为,那天救了她的是祁连。
但凡在这一年多里,她曾有一刻停下来好好想想,也会发现破绽,会发现不妥。
三哥和季蔓儿当时是在下游,即使过来也不可能这么快!
那群杀手摆明是魏府安排的人,怎么可能那么轻易被三哥喝退?
即使是眼睛看不见,她怎么可能听不出三哥的声音?
可是长久以来,她一直都在做胆小鬼,在做缩头乌龟。
一直都在自欺欺人,回避三哥在自己和季蔓儿之间选择了季蔓儿这件事。
于是在昏迷时,潜意识帮了她,帮她美化了一些本来丑陋的真相。
可是,陌九心底最后的防线轰然倒塌,哭得声嘶力竭。
那个轻轻在她耳边说“你不用害怕”的少年,那个在她最绝望的时候给过那样温暖的人,却不在了,死在为她祭祀的夜里。
祁盛,这漫长的时光,我真的好后悔……